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形體。被陽光曬得黝黑的皮膚,飛揚的馬尾被狂風(fēng)吹掃,拍擊著她的肩;健康直挺的身子,筆直修長的腿有著略顯結(jié)實的小腿;纖細的骨架有著強硬的味道,和她凌厲的眼神及緊緊抿著的堅毅嘴角相呼應(yīng)。
應(yīng)該是個健康開朗的女孩子,和他夢魂中的女人是天壤之別,可是當他觸及到她的雙眼,自她的靈魂所散發(fā)出來的光芒,他知道是她!
他尋她這么久的生世,總是在第一眼的四目交接他就可以看出鏤刻在她靈魂深處屬于她的光。
他激動不已,無法控制雙腿朝她前進。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聲音難以克制微微發(fā)著抖。
她看來大概十六、七歲,額頭上有幾顆不太明顯的小痘子,被陽光放肆親吻的肌膚十分光滑,是十幾歲年輕少女方有的凝脂。
女孩瞪著他,眼眶有淚倔強不肯掉下。
他是誰?父親的朋友嗎?她沒見過他。陌生臉龐上的五官是俊挺的,明明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她卻覺得他好蒼老,老得像是……活了好幾個世紀。
“水綾!焙砝锕V鴿鉂獾目抟,她擤了擤鼻子,壓下胸口的酸楚。
水綾?姓水?袁夏駒胸口一震。是受害者家屬?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她一身縞素。
“你來看我爸的嗎?”水綾聲音壓得極低,怕前功盡棄,一個克制不住淚就奔流出來了。
“嗯!”袁夏駒極不自然的點頭,“我拜過他了!
水綾低下頭去,過一會兒,抬頭仰望蒼穹天際,默默不發(fā)一語。
“你怎么不待在屋子里?”
水綾沉默了一會兒,“因為他們來了。”
“誰?”
“害死我爸的兇手!”水綾咬牙切齒,“我怕我會殺了他們!”
“那是一場……意外!
“什么意外?”水綾憤怒的吼,“他們酒后駕車,在馬路上蛇行,我爸如果不是要閃避他們也不會死!他們犯下錯誤,卻不用付任何刑事責(zé)任,我不甘心!”她用力扯下身旁的樹枝,“我恨死他們了!有錢人……有錢人就可以為所yu 為嗎?”
“他們的確該下地獄!蓖拥乃鸟x情不自禁將她擁人懷里,“不要哭,我只要看到你哭我就心疼!薄
“他們好惡劣,他們殺了我爸爸,卻用錢把所有的錯誤抹平,我爸死得好冤枉、好冤枉!”水綾終于再也無法強裝堅強,她嚎啕大哭,將所有的憤恨、哀傷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在袁夏駒的西裝上。
輕哄著懷里的女孩,袁夏駒的心卻是再次沉進了谷底。
這是他們最接近的一世。
他想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么快就找到了她,而他是男,她是女,他們沒有性別上的阻礙,沒有天差地別的年齡差距,他們同是人類,且在窄小的臺灣相遇,他們的距離這么、這么的近,可是心的距離卻注定遙遠。
被詛咒的靈魂再次落入輪回,他找尋她六世,每一次都有幸被他找著了她,但那不是上天的慈悲,那是開啟潘朵拉之盒后,被遺留在盒子里的希望所發(fā)出的沉痛悲鳴,是最最難以負荷的絕望!
她不應(yīng)該哭的!水綾心想。
她曾在父親的靈前發(fā)誓,她絕對不哭,她要代替逝去的父親保護母親,保護年紀還小的弟妹,她是家里的長女,在父親死后,在面對孱弱的母親,健康堅強的她該負擔(dān)起父親未完成的責(zé)任。
可是她還是哭了!哭倒在一個陌生人的懷里,只因為他所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如此溫暖、如此柔和,攻陷了她最后一道防衛(wèi),她像面對著一個老朋友,感覺比家人還親密的知心好友,所以她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的面具,盡情放肆的大哭。
擦掉了眼淚,她不忘提醒面前的男人,“你不要告訴我媽說我有哭喔,我不想讓她知道。”
“為什么?哭泣并沒有什么好丟臉的。”十幾歲的女孩該是放肆的,他不喜歡她勉強武裝起自己的模樣。
“不是丟臉的問題,而是因為我現(xiàn)在是家里的支柱了,我應(yīng)該堅強不可以哭的!”她頓了頓,“我不想讓我媽擔(dān)心。如果連我都哭了,她一定會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我媽很柔弱,她一直都是需要我們保護的!
早熟的女孩呵。袁夏駒凝神望著她。她的溫柔,仍是沒變。
“啊?”水綾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的來歷,“你是誰?”
“我是你爸的一個老朋友了。”
“那我怎么沒有見過你?”
“我跟他很久沒聯(lián)絡(luò)了。”
淚珠懸掛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上,袁夏駒低頭親吻掉它。
這是他的習(xí)慣。他不喜歡淚珠在她臉上逗留。是悲傷引染了淚腺,他曾發(fā)誓許她快樂的未來,可他從未實現(xiàn)過,吻掉悲傷,是他惟一能做的。
水綾訝異于他的動作,但很奇怪的,她沒有被侵犯的感覺。
他的動作這么的自然,就像她靠在他懷里縱情大哭一樣,心上沒有任何不妥。
“叔叔?我該稱呼你叔叔嗎?”
袁夏駒腦中轟然。
“你……幾歲了?”
“十七。”
十七?!她晚了他十五年出生,合該叫他叔叔!
“你怎么了?”他的樣子看起來怪怪的,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事情給震懾住了。
袁夏駒笑了笑。
只是十五年的差距,而不是五十年,他應(yīng)該慶幸。
“讀高二了嗎?”
“嗯!”水綾悶悶地點頭,“不過我可能會休學(xué)吧!”
“為什么?”話一出口,他即想到答案了,“經(jīng)濟上有問題嗎?”
“我媽身體不好,我爸只是個小職員,薪水不是很多,可是我家有三個小孩!”三只手指突地比在他眼前,把袁夏駒微微嚇了一跳。他發(fā)現(xiàn)她應(yīng)該也是頑皮的!拔野值腻X都被我們花光了。”她嘆了一口氣,“我現(xiàn)在是我們家的‘爸爸’,所以我應(yīng)該出去賺錢養(yǎng)家!
“應(yīng)該會有保險金吧!”
水綾搖搖頭,“沒有保險!
“勞保總有!
“不能坐吃山空。錢很薄,一下就花光了,我媽常這樣跟我們說!
“你媽媽知道你的決定嗎?”
“我想她不會答應(yīng),可是我還是該負擔(dān)起一家之主的責(zé)任!
袁夏駒沉吟了一會兒,“對方應(yīng)該會付賠償金……”
“我不屑!我才不要用他們的錢!”怒氣席卷回胸口,水綾憤怒得眼睛發(fā)紅,“他們休想用錢擺平一切!”
“那是你們該拿的!”
“我不要!”水綾生氣的瞪他,“你再說,我就跟你絕交!”
絕交?!果然是小朋友!袁夏駒失笑。
“笑什么?”她熟悉這種笑容,那是父親偶爾會掛在嘴角的笑,“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不是。”敏感的小朋友。
“那你為什么笑?”
“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愛。”他托起她的下巴,直看進她眼底深處。
她的靈魂散發(fā)著光芒,是千萬繁星中最閃耀的一顆,即使他閉上了眼,他仍可以感覺到光芒的躍動。
他深受她吸引,不惜違背禮教,只要能擁有她,即使天地崩裂,即使失去所有,他無悔!然而這樣狂野如火的愛戀卻也被火所吞噬。傷心yu 絕的女人以同樣深沉的恨意,冒著生魂被毀的危險,詛咒他們的來世,要他們生生世世得以相見,卻不得相戀!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水綾整個人仿佛快被吸入那深幽的瞳眸,探入他遮掩得完美的,不yu 人知的悲!
“你怎么了嗎?”為什么她會難過得想哭?那樣子難過的理由,不是因為父親的驟逝,而是因為她可以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的隱痛,她聽到了他的哭聲,聽到他的悲號,扯痛了她的心。她情不自禁張開了手,踮起了腳尖,擁住眼前高大的男子,不自覺的在他耳邊喃喃自語道。“我許諾來生,今生無法相依,來世必能相聚。尋我,上窮碧落下黃泉。”
袁夏駒整個人被震撼住了。
那遺落在久遠以前的承諾,在尋到她的那五世,從相識到分別,她不曾憶起前世,再深的愛戀,再刻骨銘心的諾言,都敵不過忘憂川的魔力;可是現(xiàn)世在懷里的她,竟然說了!
是詛咒的效力漸弱,是輪回的苦難即將結(jié)束嗎?
他激動的捧起她的臉蛋,猝然吻住她。
水綾嚇了好大一跳。她還沒弄清楚自己怎么會突然說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話來,這個大男人竟然吻了她!
他們相差好多歲數(shù),他是爸爸的老朋友,他是叔叔輩的人物,他不應(yīng)該動小女孩的腦筋,他是色狼,他是……所有在腦海中轉(zhuǎn)過的抗議被他溫柔的吻所融化,放松了推拒的手,順著叩門的舌尖微放雙唇,交纏的舌引發(fā)一陣顫戰(zhàn)栗,她更貼緊了他。
尚未發(fā)育完全的胸脯壓迫著他的胸膛,袁夏駒可以感覺到她所傳過來的熱度,刺激著他所有的神經(jīng)末梢,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腦筋卻清醒了一些。
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已嫁為人婦,而這個時代的十六歲,卻是連結(jié)婚都沒有自主權(quán)的年齡。
他不能要了她,這是犯法的!更何況,她連他是誰都不清楚!
他強迫自己放開她,卻在她癡迷的眼里瞧見了留戀不舍。
“水綾……”他訥訥吐出她此世之名。
水綾霍地清醒,為自己適才的回應(yīng)而羞慚不已。
她怎么在父親的葬禮上跟一個還稱不上熟人的男人接吻……而且他還大了她這么多歲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