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盛放的元宵花火炸開來,凌小妹覺得隱約聽到呼救聲,凝神細(xì)聽卻似乎只是自己想太多——這么熱鬧的節(jié)日,要有人喝醉酒發(fā)酒瘋大鬧也不奇怪。
絕倫閣的老鴨正領(lǐng)著她要去見大美人,所以她只分神了一會兒,很快把一切拋到腦后。
當(dāng)她踏進(jìn)據(jù)說是大美人臥房所在時,連打量都來不及,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沒有人打她,她也沒被迷昏——至少很明目張膽的那種低級迷魂手段,憑她還不可能遇到,總之她的記憶在踏入房間后就一片空白……
所以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很正常不是嗎?
好吧,就當(dāng)這一切是作夢,而夢境是這么開始的。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就這么莫名其妙躺在地上,外頭安安靜靜。
她聞到一股奇特的薰香味,暗忖不知這異香有沒有毒,雖然挺好聞的,但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當(dāng)風(fēng)從敞開的窗口灌進(jìn)來,她抬起頭,不知是眼花或怎的,清朗如黑瑪瑙的夜色里,那一輪皎潔碩大的明月似乎籠罩在紅霧之中。
凌小妹定睛一看,更覺古怪了,原來那是因為吹進(jìn)來的風(fēng)里飄著血霧!
這個念頭剛閃進(jìn)腦海里,頓覺鼻尖聞到的薰香是因為混著血腥味,味道才會這么怪!她立刻覺得有點反胃……
接著她發(fā)現(xiàn)房里除了她之外還有別人這讓她有點驚悚以她的武功底子——雖然她很癟三地被不知什么妖術(shù)給弄昏了,但這次絕對純屬意外!她身手不錯滴——但那人的存在卻連她也沒立刻察覺,而她躺著的地方既不是角落,但也不是什么顯眼處……如果要她客觀點去思考一個人為什么會躺在這個位置,房里的人卻理都不理,那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有人昏倒了,而屋里的人不想搭理,就隨意把人丟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
那個立于案邊的人讓她不敢再分種想其他。
那不就是她在那個什么yin蕩拍賣會上標(biāo)下來的絕倫閣大美人嗎?
錯不了。雖然前面幾次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但那身超凡脫俗的豐采與傾世芙貌,世間怎么可能有第二個人擁有?此刻大美人低著頭,似乎正在案上書寫或作畫,神情冷淡但悠閑,下筆也有些隨興。
凌囡囡幾乎是著迷地看著他。終于能細(xì)細(xì)審視美人的面孔,想不到卻更讓人怦然心動。他又鬈又長的睫毛掩住了燦若寒星、凜若霜雪的俊美長眸,挺直的鼻梁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紅潤的唇薄厚適中,而且有肉……就算不談他的五官,連他的手臂,他的身姿,他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也是上天的杰作。
她正想著該不該油腔滑調(diào)地贊嘆大美人真是多才多藝時,對方頭略抬,邪美長眸閑懶地掃了過來,「終于醒了!
凌小妹來不及仔細(xì)分辨他語氣中的嘲諷,只覺得大美人的嗓音雖然輕柔,卻相當(dāng)?shù)统翋偠,那誘人的醇厚音色,讓她耳根子默默紅了,心頭小鹿亂撞。
但大美人接著又埋首作畫。凌小妹感覺到自己似乎并不受歡迎,她慢慢爬起身,感覺自己身上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
而且,這大美人也未免太不懂待客之道了,怎么就這么讓她躺在地上?怎么有小倌這樣對恩客的?跟她聽到的所謂歡場溫柔鄉(xiāng)那套怎么都不同?
難道說……
她猛地伸手探向自己前胸,發(fā)現(xiàn)身上衣衫完好,她除了貌似跌了一跤四肢有點疼、頭上還腫了個包之外,并沒有什么不對勁。
他應(yīng)該還沒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女扮男裝吧?她身上這身衣服可是爺爺和奶奶精心的改良杰作,衣領(lǐng)特別高,胸前的布料也比較硬。他們凌家的女人向來都「不安于室」,比起來她還算特別安分的哩!像她奶奶一年里總有幾個月不在家,而她那個已經(jīng)將近十年沒見過面的大姊,更是早不知浪跡天涯到哪里去了。江湖多險惡,色狼和豬哥更是防不勝防,怎么扮男裝才能不露出馬腳,早就是她們凌家女人必學(xué)的家傳絕學(xué)。
「呃……」該怎么稱呼這位「頭牌」?稍早拍賣時聽說是為了保持神秘,所以絕倫閣的頭牌并未掛名,還真是吊足了人胃口。后來她問了老鴨,但那個老母雞竟然閃爍其詞,要她自己問。
這到底是什么樣一間小倌館?從老鴉到頭牌都踐到不行,這么做生意怎么還沒倒店?凌小妹摸摸鼻子,心里想,大美人嘛!脾氣大點也是情有可原,誰教眾生不論男女皆好美色?她悻悻然走近,端著討好的笑,看見他正在畫的原來是牡丹。
「公子真是多才多藝啊!箍磥硭院笕⌒Σ涣四X包登徒子了,因為她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就很像腦包。
說到琴棋書畫,她是沒半個懂的,不過欣賞的品味與監(jiān)賞的能力倒是不差。這同樣得歸功她爺爺奶奶的交游廣闊。例如那個連皇帝老子都請不動的畫佃東方鶴,就給她畫了幅狼崽嬉戲圖,那是紀(jì)念她小時候撿到的小狼崽土豆,有天她醒來時土豆不見了,爺爺諶她說,因為她給小狼崽取了個這么可笑的名字,所以它離家出走了。才七歲的她不吃不喝哭鬧了整天,到家里作客的東方鶴便畫了幅畫給她,結(jié)果還被不識貨的她嫌棄呢!
怎能怪她那時不識貨哩?土豆會陪她玩,畫里的土豆可不會!
鄉(xiāng)野奇譚里總喜歡編些天花亂墜的故事,說什么畫里的老虎會走出來。凌小妹卻覺得,那是因為高明的畫師賦予了畫像生命啊!就像她房里的小狼崽,就像眼前的……呃,妖牡丹!
凌小妹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暗怪自己胡思亂想,可盯著那畫紙上的牡丹,她就是沒來由的頭皮發(fā)麻。
牡丹花瓣的色澤,就像用鮮血畫上去一樣。那不是完美地盛放的牡丹,而是花期盡了,死亡凋零的陰影籠罩,沾染了腐敗黑暗的氣息。
站近點看,才發(fā)現(xiàn)牡丹花下還睡了個女人。臉色蒼白,和垂死的牡丹相比顯得更加毫無生氣,而且……那女人他媽的跟她長得還真像!
這幅畫不會叫作《牡丹花下死》吧?
如果她不是在作夢,就是這個不懂待客之道的花魁大美人在觸她楣頭吧?
凌小妹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滿痛的。
「你膽子倒挺大的!勾竺廊说纳ひ魩е紤械男σ,擱下畫筆,「九千九百萬兩?」
她還摸不著頭緒,只好干笑,「你覺得你不值這個價?」
大美人看了她一會兒,然后伸手拿起跟畫紙一起擺在長桌上的青花瓷壺,將兩個杯子斟滿,最后做了個請的手勢。
凌小妹大著膽子拿起杯子,遲疑地看了大美人一眼,見他同樣端起酒杯,才放心地喝了一小口。
不傀是頭牌,這是上好的茶葉啊以她的舌頭刁鉆的程度還可以肯定連煮茶的水都不是普通的井水。大美人果然懂得享受。
「花九千九百萬兩買一個小倌一夜,閣下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九千九百萬兩買這幾句不冷不熱的風(fēng)涼話再加上地板上睡一覺,這個才教人大開眼界吧?凌小妹忍住心里的嘀咕,「不用客氣,只是家里有幾個臭錢,而剛好又不忍心公子被……咳……那樣,所以就出手了。」她一副「不用太感謝我」的臭屁模樣,喝完了一杯,發(fā)現(xiàn)自己正口干舌燥,便很自動自發(fā)地又替自己倒?jié)M一杯,再一口喝干。
「被如何?」
凌小妹差點被茶嗆著,咳了幾聲,才道,「就……大家都知道的嘛。我是覺得這不太人道,我們應(yīng)該尊重萬物原來的功能和作用,該拿來干什么就拿來干什么,就算想開發(fā)別的功能,也是要尊重一下主人的,這個……用錢來決定它們的命運是不太好。不過你放心,今晚我不會對你的菊花做別的事……」
嗆咳的變成大美人了。但美人就是美人,咳得很隱忍,很克制。然而隨后他的笑容讓凌小妹有點發(fā)毛。
噢,他又沒變夜叉,明明眼眸瞇起來的模樣那么勾魂,薄唇揚起的角度那么迷人,簡直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但她就是心頭一跳。她想起,在拍賣會上以九干九百萬得標(biāo),棒槌敲下的那一刻,也是這種感覺……
「那還真是要感謝閣下出手相救。但閣下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刻意出高價搶標(biāo)?」
「呃,我沒想那么多,反正我家錢很多!闺y道大美人很想被那個胖子或陰險男標(biāo)走?「欸,你也別在意,反正只有一晚嘛,你就陪我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那幫我槌槌背或揉揉腿也行啊!沟匕逄赡敲淳,還真的有點腰酸背痛。
大美人手中的瓷杯突然碎成粉末。凌小妹倒抽一口氣,「你不想槌背也沒關(guān)系啊,但是千萬別翻桌……」
是怎樣?現(xiàn)在到底是怎樣?難道她還沒睡醒?為什么她覺得現(xiàn)在整個房間陰風(fēng)四起,暗地里還有雷霆閃電亂竄,害她好想抱住旁邊的柱子。
「我原以為你裝傻,看來真是個傻子。」他手一揮,原本只點了長桌上兩盞蠟蝎的陰暗房里,霎時燈火通明,屋內(nèi)大大小小的燈與燭火都隨著那動作燃起,所有窗戶和大門也「啪」地打開,外頭早已站了一排排整齊的黑衣人。凌小妹轉(zhuǎn)過頭,夜色下又穿著黑衣服,黑抹抹的什么也看不清,但黑衣人臂上銀色的月牙鑲狼影圖騰,卻像閃電一樣劈得她這只七月半的鴨子頭昏眼花。
月牙狼影……月牙狼影……她知道那惡名昭彰的月牙狼影,代表著武林正派人士人人不齒卻又己心諱至極的「月狩宮」。
難道她不小心惹到月狩宮了嗎?據(jù)說位在塞外,西北方遙遠(yuǎn)的星眠谷的月狩宮?她只不過是個喜歡看熱鬧、錢多到花不完的死老百姓。
「請宮主降罪。」眾黑衣人跪了下來。
「人跑了,是嗎?」大美人只是垂下眼,搖曳顫抖的燭火讓他長睫的陰影映在臉上,冰冷腥甜的風(fēng)自敞開的門窗狂吹進(jìn)來,卷起他一襲白衣和長發(fā),宛如修羅降世,但他的美包與殺氣同樣凌厲無匹。
凌小妹很沒用地覺得有點腿軟,心里想著不知道現(xiàn)在腳底抹油來不來得及?
「屬下無能,請宮主賜罪!购谝氯藗冾^都貼地了。
大美人輕哼,「等回了宮,該怎么做你們都知道。」他抬起眼,渾身肅殺之氣,卻冷笑地逼近凌小妹,「好個九千九百萬兩,讓這一切功虧一簣,你說我該拿你如何?嗯?」
所以,他是月狩宮宮主?她記得叫什么來著?「誤會一場嘛……」不知道把自家爺爺奶奶、爹媽和大哥二哥他們的名號抬出來有沒有用?但是接著她卻想起,月狩宮好像好死不死和他們凌家有些過節(jié),這節(jié)骨眼要是把家人抬出來,她應(yīng)該就死無全尸了吧?
月狩宮宮主,任蒼夜。據(jù)傳這人性格乖戾病態(tài),不喜歡被人瞧見自己的容貌,所以凡是未經(jīng)他允許的人看見他的容貌,輕則剜去雙眼,重則去向閻羅王報到。所以有人說任蒼夜極丑,但也有人說任蒼夜貌美絕倫,但總之妄想親自進(jìn)星眠谷證實這些臆測的人,再也沒踏出星眠谷。
完了,死了,她一點也不想變瞎子,更不想去見聞羅王!不知道現(xiàn)在裝瞎有沒有用?
但是,話說回來,他這根本就是爺爺所說的……叫什么來著?
強迫推銷!
她根本不是自愿看他長啥模樣的好嗎!雖然她因此心里小鹿亂撞,三魂七魄可能現(xiàn)在都還沒歸位,但是如果知道大美人就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煞星,她寧愿去搶標(biāo)那個百合香也不會來搶他的好嗎!
聽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看來任蒼夜會扮成小倌出現(xiàn)在拍賣場上,是另有目的,而這目的很可能是為了……逮人?是逮那胖子還是陰險男?
「咳,我說任宮主啊,你這樣講就不對了,我怎么知道你設(shè)下了什么精湛絕倫人神共憤的偉大計劃呢?如果你要計劃就應(yīng)該更周詳一點才是,比如好歹要確定除了你要逮的那條魚,不會有其他條大魚不小心鉆進(jìn)你的網(wǎng)里,你那個網(wǎng)那么大的漏洞,卻怪人家鉆進(jìn)來,這有天理嗎?」
被她這么一講,任蒼夜的臉色更難看了。
凌小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不太明智,根本就是在取笑大美人真是「聰明絕頂」,想出了個這么不靠譜的計劃來。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更何況大美人的自尊恐怕是比天還高。凌小妹正打算端出狗腿的笑,亡羊補牢地稱贊他一番,免得他抓狂起來把她做了,任蒼夜卻笑了,「漏洞?」他傾身向她,幾乎與她氣息膠著,「這計劃唯一的漏洞就是,你的慷慨大方娛樂了我。」他的手指輕輕貼向她包覆若布料的頸子,輕而易舉地扣住致命的脈門,威嚇之意不言而喻。
這天底下誰能讓性格孤傲又自視甚高的任蒼夜偽裝成小倌?就算是他自己都不可能想出這種計劃。他原先的計劃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元宵之夜屠城,待夜深,全城都在紙醉金迷中沉淪,他會讓月狩宮展開屠殺,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叛徒,但是他的師尊卻戲譫地想出了這個計劃,還先斬后奏,早已在城內(nèi)部署好一切,就等他這個「頭牌」出場壓軸。
我真好奇你和小百合誰的得標(biāo)價更高?師尊一派看好戲的態(tài)度這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