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不快，一時間猶豫著，下意識地厭惡她視而不見的行徑，但一方面又擔(dān)憂睿王日漸虛弱，不能不救治。
他的沉默教祝湘忍不住戒備起來。
祝湘不解他為何一見到她就面露微愕地看著自己，難道說……他看得出她是誰？然而不過是眨眼功夫，她便推翻這想法，不只是因?yàn)樗V定他肯定認(rèn)不出自己是誰，而是因?yàn)樗壑泻敛徽谘诘南訍骸?br />
他沒道理嫌惡她，他沒有資格！
將心底浮動的思緒一一收妥，見他依舊不吭聲，她也不客氣地從他身邊走過，儼然視他不存在。
袁窮奇微微動氣地回身喊著，“你真是個大夫？”
祝湘抿了抿嘴，不想理會他、和他有所牽連。
她知道他是誰，更知道另一個男人是誰，只是她從沒想過異地會再相逢，如果可以，這一世她壓根不想再見到他。
“如果你真是個大夫，為何兩天前你會看不出我的兄弟身上有傷？”袁窮奇問著，大步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
祝湘無懼地望著他，他的面容輪廓極深，立體眉骨壓得黑眸深邃銳利，和三年前相較下，早已褪去青澀，昂藏身形壯而不碩，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但是，同樣可憎。
她略略明白他的嫌惡由何而來。如果她推測無誤，大抵是因?yàn)閮商烨�，她與他們擦身而過，他惱她身為醫(yī)者卻見死不救。
可憑什么？她為什么就得救他們不可？
他們可是東廠要緝拿的人，她不想和他們沾上關(guān)系，拖累自己無所謂，她還有個妹妹要照顧，豈能受到牽連。
“看來大夫的醫(yī)術(shù)不怎么了得�！痹F奇突地撇唇哼笑了聲。
祝湘微皺起眉，知道他在挑釁，她偏偏不為所動，“井底之蛙難窺天地之大，不怪公子孤陋寡聞�！�
袁窮奇瞇起黝亮黑眸�！拔掖_實(shí)是孤陋寡聞，就不知道祝大夫能否一展身手，讓我見識見識�！�
果真不是他的錯覺，她—— 討厭他。
為什么？他根本不識得她，既是素昧平生的兩個人，他對她嫌惡，是因?yàn)樗娝啦痪龋兀?br />
他想不透，但也不打算在這當(dāng)頭細(xì)究，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須先讓她醫(yī)治睿王，出于他看人的直覺，若能把她惹毛，相信事情不難辦。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下次吧�！弊Ｏ娼o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想從他身旁走過，他卻橫移了一步硬是擋住她的去路，她還未開口，便聽見奚落笑聲兜頭落下——
“說穿了就是醫(yī)術(shù)不成氣候，還夸什么大口？”
“你又懂什么？”她瞇眼瞪著。
早知道他是這般無情又惡劣之人，當(dāng)初她就不該救他！
“我是不懂，因?yàn)槲也皇谴蠓颍腥舜蛑蠓蛑�，卻無大夫之仁心仁術(shù)、見死不救，豈不教人懷疑�！痹F奇似笑非笑地道，黑眸灼亮地盯著她不放。
祝湘抿唇，卻沒忍下這口氣。“他中的是附子之毒！”
袁窮奇楞了下，隨即再問：“該如何解？”他不懂醫(yī)，亦不懂睿王究竟身中什么毒，但她光從顏面診斷就說得這般篤定，許是可以相信。
祝湘掀唇哼笑著，“我有仁心仁術(shù)，但是我的診金不低，你恐怕請不起�！�
“開個價�！�
面對他以錢砸人的霸道模樣，祝湘本想獅子大開口，但終究忍下�！耙议_價，倒不你先開個請得起的價，別說我欺負(fù)你�！笨此麥S落至此，身上能有多少銀兩？她就是要刁難他，如何！
“一百兩。”袁窮奇面色不變地道。
祝湘楞了下，“開價誰都會，能夠真端出銀兩才算數(shù)�！彼恍潘砩嫌幸话賰�。
“換句話說，只要我拿得出，你就肯定會醫(yī)治我的兄弟？”
“可以�！�
袁窮奇二話不說地從懷里掏出一百兩面額的銀票�！斑@是楚家票號的銀票，我相信杏花鎮(zhèn)上也有分號。”
祝湘呆住，沒想到他身上竟有銀票。
還真是一百兩……她瞪著銀票半晌，不禁忖著，要是有這一百兩，就能替祝涓弄間糕餅鋪?zhàn)�，有間鋪?zhàn)雨P(guān)家人也就不會看輕祝涓，可是她真的不想和他牽扯上關(guān)系，這個男人雖不曾負(fù)她，但他的冷漠卻是教她刻骨銘心。
“算我求你，我家兄弟真的是拖不得了，他非但中了毒還有傷，再拖下去他捱不住了�！痹F奇一改方才的囂狂姿態(tài)，低聲下氣地央求著。
祝湘冷冷瞪著他。她知道另一個男人就是外傳生死未卜的睿王，照那日看來，他的腰腹有傷，毒亦已深植體內(nèi)，要是再拖下去，恐怕不出幾天就會氣絕身亡……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一把抽走他手中的銀票。
袁窮奇喜出望外地微露笑意，聽她開口問：“人在哪？”
“我?guī)�。”他說著，往前一比。
祝湘將銀票收妥，卻見他突地靠過來，防備地退上一步，問：“你要做什么？”
“我?guī)湍惚持窈t�！痹F奇不以為意地道。
“不用了�！�
“要的，接下來有段山路�！彼浅�(qiáng)勢地提過她的竹簍。
祝湘瞪著他，懷疑他根本就是怕她中途走人才會搶她竹簍以防萬一，但看他將竹簍背上，大步往前走了幾步，隨即又回頭朝她揚(yáng)笑。
“往這邊走�！鼻扑裆豢�，就連小嘴都抿得死緊，他才噙笑道：“沒要挾持你的竹簍，只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這竹簍自然該是由我來背�！�
祝湘對他的解釋毫不采信，因?yàn)樗徽J(rèn)為他是個如此體貼的男人，直到這一刻，他那無情的背影，還深深地鏤在她的腦海里。
祝湘隨著袁窮奇來到山腰茅屋，里頭的簡陋不足為奇，畢竟這大風(fēng)村本就是個窮村，但真教她驚詫的是躺在床板上，儼然只剩一口氣的齊昱嘉。
“怎會拖到現(xiàn)在才找大夫！”她才瞥了眼齊昱嘉的臉色，便低聲罵著。
袁窮奇楞了下，疑惑地?fù)P起眉�！斑@附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為了要找你這位鈴醫(yī)，就已經(jīng)費(fèi)了我快兩天的時間，要是兩天前碰頭時你肯多停留，也就不會如此了�！彼�(dāng)然知道睿王的情況危急，可找不到大夫，他又能如何？
“這是在怪我了？”她坐在床板邊，把著齊昱嘉的脈，抬眼瞪著袁窮奇�！八拿}象微而緩，這代表他已經(jīng)拖了好幾天了。”
袁窮奇不搭話了。
光是為了要避開東廠番子就已經(jīng)教他應(yīng)付不暇，更別說要在鎮(zhèn)上找大夫，曝露行蹤。
他不吭聲，祝湘便靜心把著脈，一會抬眼道：“這得要用急藥才祛得了毒，可我的竹簍里沒有那幾味藥，得到鎮(zhèn)上的藥材鋪買才成�！�
她會這么說，那是因?yàn)樗浪⒉环奖愕芥?zhèn)上，鎮(zhèn)上有許多東廠番子巡視，否則他早就可以帶著齊昱嘉到鎮(zhèn)上就醫(yī)。
袁窮奇忖了下。“我走一趟�！�
祝湘疑惑地看著他。對他而言，鎮(zhèn)上該是個險境，還是他認(rèn)為東廠番子要找的只有齊昱嘉？但身為錦衣衛(wèi)北鎮(zhèn)千戶長的他出現(xiàn)在鎮(zhèn)上，鎮(zhèn)民也許不識得，但那些東廠番子不可能認(rèn)不出他。
東廠行事向來謹(jǐn)慎，對于朝中官員皆繪以畫像張貼周知，他既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代表當(dāng)初他就是跟著出征的一員，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xiàn)，她如果是東廠番子，必定會盯著他。
這一點(diǎn)他應(yīng)該比她還清楚才是，但盡管如此，他還是為了要救齊昱嘉而放手一搏？難道他和齊昱嘉本來就有這么深的交情？
“把要用的藥材跟我說，我現(xiàn)在就走一趟�！�
他的催促聲教她的眉頭鎖得更緊，忖了下才道：“你這兒什么都沒有，就算買了藥材也沒法子熬，倒不如你再往上頭走，找一戶劉姓人家，就說我要請劉大哥幫個忙，請他過來一趟。”
她想，在這當(dāng)頭跟劉大哥要個人情，應(yīng)該也不為過。
袁窮奇有些疑惑地睨著她，但想想，這比他親自走一趟鎮(zhèn)上要好得多，所以他立刻走了趟劉家，把劉文耀給請了回來。
祝湘一見劉文耀，便將要的藥材寫在單上，還托他買了些生活用品和熱食類，否則空有藥材卻不能好生靜養(yǎng)，就怕事倍功半。
待劉文耀一口答應(yīng)離開后，袁窮奇不禁開始打量著她，瞧她開始著手解睿王的衣衫，一見那傷勢，眉頭緊鎖，嘴里又低罵著，“這傷雖是上了藥，但是這藥布換得不勤，只會讓傷口不收，反倒紅腫潰爛，你到底會不會照顧人？”
袁窮奇揚(yáng)起濃眉沒吭聲，誠如她所說，他確實(shí)不善于照料人。
“這藥得要換，要不這肉要是爛進(jìn)去了，到時候就得剮掉，屆時你再看看他到底捱不捱得過�！彼懿蛔∽�，低聲罵著�！安涣嫉恼樟系韧羌涌於髿⒁粋�人，你知不知道？”
她生氣，是因?yàn)閮商烨�，齊昱嘉的臉色還沒差到這地步，所以她拿喬，認(rèn)為就算不救也無妨，可當(dāng)她真正瞧見他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離譜。要不是她被激得上當(dāng)，恐怕齊昱嘉真是要死在這窮山惡水里了。
“你——”袁窮奇脫口喊著。
“我怎樣，我說錯了嗎？”她抬眼，水灘眸子無懼直瞪。“不管怎樣，有辦法留下人家一口氣，就要更想盡辦法保下那口氣，否則救人又有什么意義？”
那不帶溫度的話語像是雷般地打進(jìn)袁窮奇的心里。
不只是因?yàn)樗f的有道理，更因?yàn)椤?dāng)年曹瑾妍救他時，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她怕他不會好生照料自己，所以才會一再叮囑。當(dāng)然，他也很清楚，在他面前的姑娘，是個素未謀面的姑娘，只是同樣的話從不同人的口中道出，依舊令他震撼，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學(xué)醫(yī)的人，都是如你這般心思嗎？”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最終化為軟弱問語。
“學(xué)醫(yī)就是為了要救人，不是嗎？”她反問道。
“既是如此，為何一開始你不愿救他？”
“那是因?yàn)槲也挥X得他的身體有差成這種狀況�！彼煊驳姆瘩g著，說到底還不是他害的，竟能把人照顧成這模樣，他也算是一絕了。
“那么今日要請你上山醫(yī)治，我瞧你也不怎么愿意。”不是他的錯覺，而是她毫無道理地不肯幫，可偏偏她又是劉姓人家嘴里有醫(yī)德的大夫，這兩造行徑對照，怎能教他不糊涂。
“你突然就跑出來，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你又眼生得緊，我自然得防備�！彼D(zhuǎn)開眼，說著自己不熟悉的謊言。
“是嗎？”他喃喃自問著，總覺得初見她的神態(tài)與她的想法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