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搶話的舉措可說是相當(dāng)失禮的,但在這當(dāng)下,似乎沒有人會去在意這點小事,一聽到又有姑娘家毛遂自薦要射箭,都很期待。
“這不是林大人的千金嗎?聽說她從小就跟著父兄練箭呢!
“那技術(shù)肯定是一流的……”
“真想見識見識呀……”
梁家兩老互看了眼,雖覺得這位友人之女失禮,但賓客都想觀賞,他們也只能應(yīng)允。
“林姑娘,那你就試試吧!绷悍蛉苏f完,帶有歉意的朝沈梅堇道:“梅堇要為我彈琴祝壽真是有心了,可惜得請你等一會兒了!
“不打緊。”沈梅堇客氣道。忽然被這武官千金竄出頭,她也只能見招拆招。
林姑娘懷有較勁意味的瞥了眼沈梅堇,然后朝梁家兩老颯爽笑道:“沈姑娘說要為梁夫人彈琴祝壽,不巧我也會彈琴,待會可否也讓我為梁夫人彈上一曲,我和沈姑娘也能互相切磋琴藝呢!”
“我這女兒從小就會射箭,內(nèi)人希望她更有女孩子樣,也教她彈琴,希望梁夫人也聽聽小女的琴藝!
林武官向前接話。身為武夫的他,并不拘泥女兒急于表現(xiàn),失了禮數(shù)一事,他盼著女兒能嫁進(jìn)梁家,希望女兒能捉住這機(jī)會好好表現(xiàn),好談妥親事。
梁家兩老聽到一個武官千金會彈琴,都很吃驚,尤其是梁夫人,她挑媳婦極重視才藝,直點頭道:“那真是讓人期待。
當(dāng)沈梅堇聽到這句話,額頭都快冒出汗了。
她也看出這位林姑娘想與她競爭梁宸,她絕對不能大意!傲汗,可否借我弓箭?”林姑娘轉(zhuǎn)向梁宸,笑問。
梁宸點了頭,客氣的將弓箭遞給她,視線略過她看向站在她后方的沈梅堇,心里惋惜著,他其實比較想聽她的琴音。
接下來,林姑娘拉起弓,架勢十足,咻的幾聲,一連三發(fā),箭箭紅心,表現(xiàn)出眾,贏得眾人的掌聲。
沈梅堇臉色微變,她只射出一箭!罢鎱柡Π。焕⑹橇执笕说呐畠!”
“真有乃父之風(fēng)!”
場面熱鬧非凡,贊美聲此起彼落,都贏過沈梅堇的風(fēng)采。
不久,下人送來了一把琴,按理應(yīng)該由沈梅堇先彈的,這位林姑娘卻不客氣的先行坐上位子。
她慢了一步。沈梅堇指甲用力戳入手心。
“那么,我來小獻(xiàn)一曲,祝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圓潤清脆的優(yōu)美琴音旋即響起,那高超的技巧引人入勝,扣人心弦,所有人都陶醉其中。
沈梅堇陷入了慌張,這琴藝可真好,是她怎么練都比不上的,這位林姑娘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她不是,她只是假的……
一曲完畢,沈梅堇聽到如雷的掌聲,當(dāng)下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沈姑娘!绷哄房吹剿荒樏糟只艁y,不知怎地,他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這一喊讓所有掌聲停下,所有人都注視著她,也讓與她較勁的林姑娘臉色變了變。
沈梅堇猛然回過神,對上梁宸詢問的目光,整個人清醒了。
她在做什么?她怎么能被嚇住,在這里就認(rèn)輸了呢?
她很快地鎮(zhèn)定下來,回復(fù)從容自若,朝梁夫人笑道:“梅堇獻(xiàn)上一曲,祝梁夫人壽比松齡、福壽雙全!
接著,她坐上位子,十指彈奏起來。
過去,她時常練琴練到手指發(fā)疼,每天最少會練上半個時辰的琴,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為了得到她所愛的那個男人,她要盡情的展現(xiàn)她練習(xí)的成果。
沈梅堇用著畢生最大的努力演奏,總在抬頭之際,偷偷看著站在前方的梁宸,又害臊的低下頭來,樂音間充滿情意。
“天啊,真動聽……”
“真好聽,太美了!”“我從來沒聽過那么美的琴音……”
比起林姑娘高超的技巧,沈梅堇彈的琴聲感情更為充沛,綿密細(xì)膩,絲絲入扣。
所有人都聊得入迷,被這迷人的琴音吸引住了,都覺得遠(yuǎn)比上一曲更勝一籌。
林姑娘不甘的咬著唇,單看梁宸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梁宸專注的聆聽著沈梅堇的琴音,不,他其實已經(jīng)分不清楚,他是在聽琴音,還是在看著她的人,他直勾勾地望著她,魂魄都不知飛到哪去了。
另一端,梁笙也出神的望著沈梅堇,從頭到尾都不曾移開眼。
池大紹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們,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唇邊隱隱勾動著詭笑。
快亥時了,沈梅堇亢奮的躺在床上,久久都睡不著。
她想起稍早發(fā)生的事,她和另一個姑娘較勁,獲得了更響亮的掌聲,她成功搶走了所有風(fēng)采,梁宸還有在場所有人都驚艷的看著她,讓她在這本該入睡之際,卻興奮得睡不著。
她成功了,她可以改變命運了,日后和梁宸訂親的人會是她吧?
沈梅堇歡喜不已,又有點惶然不安,擔(dān)心醒來全是空,不敢閉眼整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雙眼睜得清亮。
叩叩,有人敲門了。
沈梅堇早讓服侍她的丫鬟休息去了,該不會是陪著義母睡在隔壁房里的丫鬟來敲門?義母身子不舒服嗎?
沈梅堇雖說是別有目的接近,但連著兩世池夫人對她的用心栽培,她一直心存感激,真心將她視為義母對待,她趕緊披上外衣前去開門,來者卻是梁家的丫鬟。
“沈姑娘,我們大少爺找您,想見您一面。”丫鬟前來傳遞消息。
“找我?”沈梅堇大為錯愕,心口也用力一跳,梁宸說想見她?可他怎么會選在大半夜里?這樣也不太好吧,要是被人撞見的話……
沈梅堇怎么想都覺得不妥,未婚姑娘在夜里和男人幽會,對名節(jié)有傷。
“沈姑娘,我們大少爺真的很想見您一面,他這個人木訥,剛剛?cè)硕嗖缓酶f句話,所以才讓奴婢來叫您一聲,只是在后花園的涼亭里說個話罷了,奴婢也在的!
沈梅堇雖覺得不妥當(dāng),但最后仍被內(nèi)心的本能驅(qū)使了,她滿腦子都是他,想只是在涼亭里說句話應(yīng)該不要緊吧,這時候府里的人都睡了,誰會看到他們?
沈梅堇只猶豫了下,便跟著走了,直到踏入一個院落她才驚覺不對,這不是往后花園的方向,她記得后花園是在另一邊,這院落是梁家用來招待客人的客房之一,聽說在進(jìn)行整修,今天并沒有客人入住啊。
此時她心里更大聲冒出一句話——梁宸真的會大半夜把她叫來這里嗎?
他這人雖不受禮教束縛,但也是個會拿捏好分際的人,在前世就對她保持距離,從不逾矩,怎么可能會在明知對她名節(jié)有傷的情況下,還約她出來?
沈梅堇臉色一變,愈想愈不對勁,她立即停住腳步往回走,卻猝不及防的被人從背后用帕子捂住口鼻,發(fā)現(xiàn)那是迷香,她趕忙閉住呼吸,并假裝昏厥,在那人放松鉗制她的力道時,用力踩了那人一腳。
“痛呀!”
聽到這聲哀嚎,沈梅堇曲起手肘往后一撞,掙脫開來,在看清楚攻擊她的竟是池大紹的手下,池大紹人還躲在草叢邊看著時,她咬牙切齒朝他道:“池大紹!你讓丫鬟帶我來這里,又想迷暈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難道是要像前世一樣,為了討好梁笙,將她送到梁笙的床上嗎?!池大紹被活逮了,臉色陰晴不定的走到她面前,故作輕松的灘手,“梅堇,別那么說嘛,大哥是為你好,想幫你一把,你今晚你那一箭射得真好,琴技也好,把梁二公子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要是你能嫁給他——”
“你要我做妾?”沈梅堇憤怒的打斷他。義母已經(jīng)警告過不準(zhǔn)打她的主意了,他竟然小人的算計她,以為生米煮成熟飯,義母也拿他無可奈何嗎?
沒想到池大紹仍大言不慚,“做妾沒有不好,是娘太大驚小怪了,若是能捉住丈夫的心,妾可比正室得寵……”他搓搓手,討好地道:“梅堇,幫幫哥哥吧,有些事還是得需要做官的打通,做生意才順利,梁笙條件比梁宸好,嫁給他當(dāng)妾你不會吃虧的!
“混帳王八蛋!”
沈梅堇平時就算是疏離冷淡,也是端莊有禮的,池大紹還是第一次被她充滿恨意的痛罵,嚇了好大一跳。
原本在他的計劃里,他打算迷暈她,將她送入前面的空房,再讓梁笙過去,然后第二天叫人去查房,塑造成兩人情投意合,情不自禁共度春宵的假象,到時她肯定得嫁梁笙,梁笙得到她,就會幫他疏通一些麻煩事,可沒想到他的詭計會被她發(fā)現(xiàn)。
“女孩子家別說那么難聽的話,乖,聽大哥的話……”池大紹使了個眼色,命手下捉住她。
那名手下對沈梅堇是愧疚的,動作慢了點,沈梅堇逮到縫隙朝池大紹抬起腿,用力踢向他的命根子。
她可不是個柔弱的女人,在前世,什么明爭暗斗沒斗過,要逞兇斗狠她絕對不會輸人!
“該死!”池大紹雙手捂著下身,痛得臉都扭曲變形了,看到沈梅堇踢完后馬上跑走,他忍痛要一旁看傻眼的手下追去。
“快!叫所有人去追,千萬別讓她跑到我娘那里,還有小聲點,別驚動到梁府的人……”
可惡!要是這事她跑去跟娘說,或是被梁府的人知道,他就完了!他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梁笙到這院落,要是曝光,梁笙也會怪罪他,他得捉住這個賤女人!
沈梅堇在踢了人后,奮力往前逃出去,她真想大聲求救,但這里是梁家,池大紹想利用她獻(xiàn)身來討好梁笙這事若是傳開了,有損池家的名聲,讓池夫人沒有顏面,更怕因此嫁不進(jìn)梁家,所以并不想把事鬧大,她只能逃走。
她不能被捉到,她不想像前世一樣成為梁笙的妾室,她絕對不重蹈覆轍!沈梅堇往寒翠閣的方向跑去,她知道有池夫人在她就安全了,豈料池大紹的人在前面路口守株待兔,她無法回去,也怕往別條路逃會很快被逮著,突然,她想到梁宸在后山的樹林里有間小木屋,決定進(jìn)去那里躲一下。
沈梅堇小心翼翼的往后山跑去,樹林入了夜后又暗又陰森,驚慌失措下,她居然找不到記憶里的小木屋。
怎么辦?她聽到后頭傳來腳步聲,更是使勁跑著。
一雙大手冷不防地捉住她手臂,沈梅堇心臟都快爆開了,她奮力掙扎著,想甩掉那只手,“滾開!放開我!”
“沈姑娘,你要去哪?不能再往前走了,入夜后的樹林很危險!”捉住她的是梁宸,他大聲喝道。
偶爾夜里,他睡不著就會到林子里的小木屋來,今天他耳邊一直回蕩著沈梅堇那優(yōu)美的琴音,難以入眠,便走進(jìn)來,沒想到途中會見到一個姑娘家的身影,他怕那人有危險而追來,看到居然是她,十分震驚,都這么晚了,她一個人跑到林子里做什么?
沈梅堇怔怔的抬起眸望著他,雖然天太暗看不清五官,但這高大的身軀、渾厚的聲音,都讓她確定是梁宸,眼淚差點滑落,壓抑在心口的恐懼全都在見面這一刻渲泄而出。
她撲向他,捉著他衣襟懇求道:“梁宸,救我、救救我……”
“沈姑娘?”梁宸錯愕的看著她,她的臉蛋在月光照射下格外蒼白,那含在眼底的淚光讓他軟了心。
“快!他們追來了,快帶我走!”沈梅堇害怕的道,現(xiàn)在她只要聽到任何風(fēng)吹草動,就以為有人追來了。
梁宸根本沒聽到有人靠近,也不明白是誰在追她,正當(dāng)他想問清楚時,卻被雨滴到了額頭。
沈梅堇也伸手擦拭著臉上的雨水,“下雨了……”
梁宸眼見這雨勢會加大,捉著她的手喊道:“走!”
沈梅堇一路被他拉著跑,他的速度太快,讓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了一會兒,前面出現(xiàn)了一間小木屋,兩人趕在雨勢變強(qiáng)前躲了進(jìn)去。
沈梅堇一進(jìn)木屋,雙腿虛軟的跪下來,忍不住全身發(fā)抖。
天呀,她差一點、差一點就失身了!
“沈姑娘,你遇上什么事了?”
沈梅堇回過神,對上梁宸詢問的目光,她說不出自己是為了見他而受騙,怕他覺得她太輕浮。
肩膀仍是不停顫抖著,在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害怕,好怕今生又錯過他……
梁宸看她發(fā)抖,猜想她應(yīng)該不想提,也沒再多問,“等雨停,我就送你回去。”接著取出收在木屋收屜里的大衣遞給她。
沈梅堇接過,眨著淚眼望著他。
“披上去才不冷,不臟的!绷哄芬詾樗羌芍M這個。
“不是……謝謝!鄙蛎份罁u搖頭,她不是嫌臟,只是覺得好感動,道完謝后她趕緊披上,證明自己并不嫌棄。
在大衣的包覆下,她不再發(fā)抖了,她吸了吸鼻子,停止流淚,現(xiàn)在她是安全的。
梁宸見她披上了大衣,轉(zhuǎn)過身去生火、燒熱水。
沈梅堇看著他燒水,思緒飄遠(yuǎn),想起有一次她又被夏水兒欺負(fù),他帶她來這里,煮茶給她喝,讓她的心平靜下來,在那之后,她都會擅自前來,他顯得有點傷腦筋,似乎是認(rèn)為他們孤男寡女不該獨處,但因為平時沒人會經(jīng)過這里,他也沒拒絕她來。
她好懷念過去那段日子,就算兩人各據(jù)一方坐著,靜靜的都不說話,她也覺得快樂。
“我是跟我義兄吵架了,我素來跟他不合。”沈梅堇掀唇,簡單帶過,并不想讓他知道她差點被送給他弟弟的事。
梁宸聽見了,看了她一下,然后趁著燒水時,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刀子和木頭,坐在一張長木椅上雕刻起來。
沈梅堇看到他在雕木頭,涌上了熟悉感,微微一笑。從以前她就覺得驚訝,他一個大個子,手卻很靈巧,能雕出一個個精致的木雕品。
沈梅堇望了望木柜上的木雕,她知道這些都是他的作品,就連木柜子,還有這間小木屋都是他打造的,她很為他感到驕傲。
過了一會兒,梁宸從木椅上站起,彎身遞給她,“給你!
沈梅堇接過手,噗哧一笑,“這是兔子?好可愛!”在前世她被欺負(fù)時,他看她悶悶不樂,也都會雕木頭給她玩。
她知道他這是在哄她,雖然他不會用好聽的話安慰人,看起來粗手粗腳的,可是,她知道他有著溫柔細(xì)膩的一面。
梁宸看她心情好一點,唇角微微揚起。聽到水滾聲,他轉(zhuǎn)過身,在茶壺里倒了些茶葉,再注入熱水,不久倒了杯茶給她。
“多喝一點,才不會著涼!
沈梅堇看著他遞給她的木杯,接過去喝了口,心被溫暖了,暖和得令她想哭。有時候她總會想,他明明長得不俊美,只能說是五官端正,不笑時是一副嚴(yán)厲相,蹙起眉來時更加可怕,為什么她還會喜歡他?
或許是經(jīng)歷了兩段婚姻,她的心歷盡滄桑,反樸歸真,愈能感受到他的珍貴之處,他是個多么難得可貴的好男人,也因為他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心動,感覺到溫暖,那顆傷痕累累的心獲得了治愈。
看到他,她也會想起幼年時住在隔壁的一對夫妻,那個男人是個憨厚的老實人,很疼愛妻子,夫妻倆雖過得不富裕,卻很美滿和樂,當(dāng)時她才十歲,就十分羨慕這對夫妻,真不知道自己后來怎么會被財富迷了眼,她真是個傻瓜。
外頭下著滂沱大雨,唏哩嘩啦的聲響不斷,小木屋內(nèi)卻是靜默無聲。
沈梅堇見梁宸又雕起木頭,看得入神,從以前他就不愛說話,看起來頗冷酷,但其實他只是口拙,不擅言辭罷了,所以在前世,都是由她主動的。
他衣服破了,她為他縫,他病了,她為他煮雞湯,總是拋開矜持的對他好,但這個人就像個木頭人,完全不解風(fēng)情,要不是她在死前聽到他的真心話,她不會知道他對她有情。
現(xiàn)在,他們兩人獨處,是讓他喜歡上她的大好機(jī)會,她可不希望他像個木頭人,兩人無話待到雨停。
沈梅堇卸下身上的大衣,坐上長木椅的另一端,“梁大少爺,可以教我雕刻嗎?”
梁宸被她這話嚇了一跳,他并沒有專心到忘了她的存在,只是想藉由雕刻分心,沒想到她居然靠過來了。
他穩(wěn)定心緒,果斷道:“不行,會傷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