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看上我姊姊,這會兒她還好好活著……是你,你害死她,她不過三十出頭,還那么年輕……你怎能對她如此殘忍?你不是很愛她,為何還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她對我有多么重要,你知道嗎?她是這么溫柔善良,不爭不吵……”梁文曄看起來醉得東倒西歪,剛剛斟滿的酒一眨眼就入了他的口,不時還飛舞著手。
“她是我心愛的女人,難道我不想保住她的命嗎?”云重燕一杯接著一杯的黃湯下肚,心里越來越苦,腦子越來越不聽使喚,“無論我如何勸解,她就是管不住嘴巴,爹再也容不下她了,我還能如何?云家不是我作主,我說話沒分量,我都跪在爹面前了,還是沒辦法教爹改變心意……失去她,我比任何人都痛苦。”
梁文曄胡亂的揮舞著雙手,“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你們就是嫌棄我們小門小戶,瞧不起我姊姊……明年,他們就給你娶個高門大戶的姑娘,再過個幾年,你兒女成群,哪里還會想起我姊姊?”
“不娶了,再也不娶了,除了你姊姊,我的心容不下其他女子。”云重燕真的很痛苦,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一個梁氏,可是多年努力下來,他還是留不住她,這全是因為他是個次子,是隨時可以被舍棄的人。
梁文曄繼續(xù)胡亂的揮舞雙手,“你少騙我了,你都還沒四十,連個兒子都沒有,怎么可能不娶呢?”
云重燕搖著頭,聲音轉為呢喃,“我不要兒子,不要兒子!
“我都想要有個兒子,你怎么可能不要兒子呢?”
“不要兒子,想到兒子,我只會更痛苦!
“什么?”
“你離我遠一點,承恩侯府就是個麻煩!痹浦匮嗵鹩沂智弥X袋瓜,想要保持清醒。
梁文曄咯咯咯的笑了,“胡說八道,承恩侯府怎么會是麻煩?承恩侯府可是大周最頂尖的權貴,連皇上都要忍三分!
“噓!”云重燕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上,“不可以胡說!
“這不是事實嗎?”
“是啊,要不,承恩侯府也不必找出路……不對,為人臣子不該生出妄想,他們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心跳加快,梁文曄努力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繼續(xù)假裝喝醉酒,“不懂,什么為人臣不該生出妄想?”
“我也不懂……如今已經(jīng)教人忌憚了,為何還要再往上走?難道不知道自個兒站在懸崖上了嗎?”云重燕搖晃著腦袋瓜,想甩掉那份沉重感。
“誰不想往上走?權勢是令人著迷的玩意兒,明知它會害你粉身碎骨,還是恨不得再上前一步,你還會為此安慰自己,只是小小往前一步,不會有事!
“是啊,只是小小往前一步,不會有事……何必呢?又不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怕爭不過命運,最后連金山銀山都守不住……不說了!痹浦匮嚯p手一軟,整個人直接趴在桌上。
“起來,不要睡覺,我們再喝!绷何臅仙焓峙拇蛟浦匮,企圖喚醒他,卻教他伸手揮掉,嘴里還喃喃自語“不要吵我”,看樣子真的睡著了。
見狀,梁文曄當然跟著趴在桌上,反正兩人的侍衛(wèi)都守在雅間外面,過一會兒聽不見里頭有任何動靜,他們就會敲門入內,各自將他們扛回去。
***
聽完梁文曄從云重燕口中挖到的消息,傅謹之久久無法言語,幾乎可以確定先前的推測——梁氏所出的兒子成了皇上的兒子,最有可能就是二皇子,梁氏的孩子早產(chǎn),正好應了二皇子身子不好。不過,他想不明白一件事,麗貴妃為何愿意冒險跟承恩侯府交換孩子?
“我有個很荒唐的想法!绷何臅暇o張的咽了口口水,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么想法?”
梁文曄深深吸了口氣,忍不住壓低聲音道:“我姊姊的兒子成了皇子,而我姊姊名義上的女兒應該是皇上的女兒!
傅謹之同意的點點頭,這是要誅九族的大罪,難怪承恩侯府容不下亂說話的梁氏。其實早在梁氏生下孩子,承恩侯府就應該果斷的除掉梁氏,不過可能是擔心引起注目,云重燕又極力護妻,梁氏才活了下來,可是梁氏為了兒子變女兒一事耿耿于懷,還經(jīng)常掛在嘴邊,承恩侯因此動了殺機,然而承恩侯府的一舉一動會吸引言官的目光,殺梁氏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長年下毒慢慢弄死她是最好的方式。
梁文曄很驚訝他的反應,后知后覺的道:“你已經(jīng)猜到了?”
“我調査十五六年前發(fā)生在京城的事,當時幾位皇子府上都有生育,而且正是爭儲的重要時刻,皇子為了孩子能平安生下來,自然事先將孕婦送走,這種情況下想換孩子不是難事,關鍵是要有孩子可以換。”
聞言,梁文曄臉色一變,“我姊姊早產(chǎn)是承恩侯府刻意為之?”
“孩子相差幾個時辰,甚至一兩日無妨,可是養(yǎng)上一個月跟初生的嬰兒看起來就是不一樣,騙不了你姊姊,只能想法子讓你姊姊提早將孩子生下來!
梁文曄憤怒的握住拳頭,“真是太可惡了!”
“兩個孩子出生應該相差幾個時辰,原本可以輕易騙過你姊姊,可是,也許她認定會生兒子,或者無意間聽見有人說是帶把的,他們并未順利騙過她,因此留下后患,最后甚至不得不動了殺機!
“因為不是親生的,她才會對女兒一點感情也沒有!绷何臅嫌X得很自責,很多事情早就有跡象,只是他沒當一回事。
“你大概沒想到承恩侯府會如此大膽!
梁文曄冷笑,“權力迷惑人心。”
“承恩侯府沒有女兒可以送進皇子府,當時的情況給了承恩侯府機會,如何能夠不動心?”
“當時先皇還未確定由誰繼承大統(tǒng),他們怎么敢換孩子?”
“想要更大的權力,往往要進行一場博弈,正好機會擺在面前,怎么舍得放掉?”頓了一下,傅謹之不解的撫著下巴,一一推測有可能的幾位皇子皇女,最有可能的是二皇子,“不過,他們?yōu)楹芜x擇跟麗貴妃合作?寧王府的常安郡主比二皇子晚上一個月出生,也跟你姊姊的預產(chǎn)期更近,也更適合交換!
“你不知道嗎?麗貴妃的母親是承恩侯老夫人的手帕交,兩人情同姊妹,她嫁進威武將軍府,三個月后,先皇就派她夫君前往東北,可是還不到東北,路上就遇到盜匪,死在盜匪手上,此時麗貴妃的母親發(fā)現(xiàn)懷了身孕,因此麗貴妃還未出生就有了克親之名,若非承恩侯老夫人出面,將她們母女安置在她的陪嫁莊子里,她們早就被威武將軍府弄死了!
傅謹之很快就明白過來,“承恩侯府老夫人等于是她們母女的再生父母。”
梁文曄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我好像沒聽過二皇子跟承恩侯府關系密切!
“他們明面上并沒有往來,倒是麗貴妃經(jīng)常請老夫人進宮!
傅謹之了然一笑,一點也不奇怪,“老夫人是麗貴妃的恩人,若是麗貴妃深怕皇上猜疑與老夫人劃清界線,落在世人眼中,說不定覺得她精于算計,對她的名聲不見得是好事,倒不如大大方方與老夫人往來,人家還會說她懂得感恩!
“我懂了,只要二皇子擺正態(tài)度,皇上就不會將承恩侯府劃入二皇子黨!
“二皇子自幼身子不好,皇上對二皇子勢必多一分疼惜,少一分防備,縱然有人跑去向皇上告狀,說承恩侯是二皇子黨,皇上還會嗤之以鼻,說承恩侯是老狐貍,怎么會看上弱不禁風的二皇子!
“沒錯,對了,我差一點忘了,我娘說我姊姊原本不容易懷孕,后來不知從哪兒得知周太醫(yī)擅長婦科,治好了許多不孕婦人,于是請求老夫人牽線,經(jīng)由麗貴妃……不對,當時她只是秦王府的寧側妃,總之,有了她幫忙,周太醫(yī)為我姊姊看病,姊姊吃了周太醫(yī)調養(yǎng)的方子,過了一年終于有了身孕!
傅謹之目光一沉,周太醫(yī)的殺身之禍果然是因為梁氏換子一事。
“這事有什么問題嗎?”
“不急,這事等我查清楚了再告訴你!
梁文曄不是什么事都要搞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要承恩侯付出代價,這會兒他只關心如何對付承恩侯!叭缃褚呀(jīng)證實謀害我姊姊的人是承恩侯……”
傅謹之舉手打斷他,“慢著,你別以為這樣就能給他定罪,這事沒那么容易。雖然你手上有你姊姊長年服用的藥丸,也知道這是從長年服侍她的管事嬤嬤得來的,管事嬤嬤又是老夫人的人,可是你別忘了,這些藥丸本身沒有問題,是因為你姊姊長年服用才累積丹毒,后來還是她主動尋管事嬤嬤買藥丸,最后毒發(fā)身亡,能怪得了誰?”他不得不說,這種殺人方法真是高竿。
雙肩瞬間垮下,梁文曄一臉慘白的道:“難道一點法子都沒有嗎?”
“暫時沒有,不過,凡事要講證據(jù),我們一定要先取得證據(jù),制作藥丸的人是誰,此人是否受人指示,若他松口指證承恩侯,這樣最好。”其實,他認為梁氏的死根本定不了承恩侯的罪,但能佐證承恩侯換子的勾當,最重要的還是周太醫(yī)留下來的東西,這才是承恩侯府能否傾覆的關鍵。
“你不是說制作藥丸的人應該是錦山道觀的江道長嗎?”
“這只是我的猜測,還是要先找到江道長,從他手上弄到藥丸,兩邊對照,確定是否與你姊姊服用的藥丸一樣!
“我知道了,我會找到江道長!
。
身為丫鬟,陳瀟瀟覺得為主子收拾行李本是天經(jīng)地義,可是,為何她有一種妻子為丈夫的遠行打點行李的感覺?
好吧,她承認一件事,他們不再是單純的主子和丫鬟的關系,還多了男女之間的曖昧……沒錯,他們只是曖昧,算不上認定對方,因為在他娘不懂得尊重她之前,她不會義無反顧的認定他。她的芯子來自自由的年代,不成親真的無妨,也還好是個丫鬟,不必像千金小姐一樣早早嫁人。
“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傅謹之滿心歡喜的看著陳瀟瀟為他忙碌,這個畫面實在太有愛了。
“沒興趣!标悶t瀟不以為然的轉頭看著窗外,這會兒她已經(jīng)準備貓冬了,還跑去山上狩獵,瘋了嗎?
“你想想看,圍繞著篝火燒烤獵物,孜然的香氣,烤肉滋滋作響,單是聞著味道就想流口水,你真的不要嗎?”傅謹之用力吸了一口氣,彷佛真的聞到那股香味了。
陳瀟瀟沒好氣的回頭瞪他一眼,咬著牙道:“大少爺好像忘了一件事,我是丫鬟,沒資格圍繞著篝火燒烤獵物!
“……”他從來沒有主仆觀念,哪會記得她是丫鬟。
“對了,你不在府里,你娘會不會又找我進行‘溝通’?”雖然傅老夫人最近很安靜,可陳瀟瀟不認為傅老夫人真的熄火了,不過是不想直接跟兒子杠上,一旦兒子不在,對方肯定會控制不住想作妖。
“不會,一而再、再而三,我娘就落了下乘,好歹是個侯爺夫人,比你更看重臉面,萬一你再往她臉上打得劈啪響,她還要不要見人?”
陳瀟瀟想想也有道理,倒是放心了,其實她不想跟傅老夫人鬧不愉快,一來人家是主子,二來人家是傅謹之的娘。
“你不好奇狩獵嗎?真的不跟我去嗎?”傅謹之還是想將她帶在身邊,雖然相信他娘不會再來騷擾她,仍覺得不安。
“不去,”陳瀟瀟轉身推他一下,“別再吵我了,我沒辦法專心收拾衣物。”
傅謹之看著已經(jīng)收拾好的大包袱,而且她似乎準備再弄出一個,不由得唇角一抽,“我不是要去表演服裝秀,簡單收拾兩件衣物就好了!
“皇上帶著大隊人馬出門狩獵不是要一個月左右嗎?”她可沒忘記上一世他們要進入深山時,他還堅持帥到最高點,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名牌,簡直閃瞎她的眼,當時她就有一種感覺,這位真的是銜著金湯匙長大的貴公子,也不想想他們身在何處,竟然還窮講究。
“那又如何?我也不可能日日著不同的衣服上身啊!币驗椤皭好颜谩,原主是一個極其低調的人,他當然不能展現(xiàn)貴公子的氣派。
陳瀟瀟戲謔的對他擠眉弄眼,“幾日不洗澡不換衣服,不是很臟嗎?”
“明安會幫我洗衣服!
陳瀟瀟瞟了一眼遠遠站在門邊的明安一眼,侍衛(wèi)兼職丫鬟的差事真是辛苦,不過,洗得乾凈嗎?
傅謹之顯然看出她眼中的意思,清了清嗓門道:“出門在外,能夠每日洗澡更衣就好了,其他的不必太講究!
陳瀟瀟點了點頭,打趣道:“人果然會變!
聞言,傅謹之不由得苦笑,“我總要適應環(huán)境!
陳瀟瀟由衷的贊道:“你做得比我好太多了。”
“我若是小廝,老早就當逃奴了!彼嫘幕亓艘痪。
歪著腦袋瓜,陳瀟瀟想像他變成小廝的樣子,很可能是大人穿上小孩子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瞥扭,不能想了,簡直慘不忍睹!
傅謹之舉起右手,輕敲她的腦袋瓜,“你腦子在胡思亂想什么?”
“沒有,我只是為你慶幸,不用當逃奴!
“是啊,我也很慶幸!
“好啦,我重新幫你收拾!标悶t瀟連忙轉過身,不過剛剛碰到那個大包袱,傅謹之就從身后抱住她,她不由得一僵。
“你真的不跟我走嗎?”
“你別鬧了!标悶t瀟故作若無其事的想掰開他的手,可是他越抱越緊。
“我給你留了銀子,以備不時之需!彼麖膩聿皇悄欠N喜歡嘮叨的人,可是一下子要分開一個月,又想到她如今是弱勢的丫鬟,還有人盯著她不放,心中的不安總是揮之不去。
陳瀟瀟心微微一顫,其實這個男人很體貼!拔矣植恍枰y子!
“我不在,若你有急用,總不能找我娘借銀子吧!
陳瀟瀟彷佛看見烏鴉從頭上飛過去,她就是有急用,也是找他的侍衛(wèi)借銀子,不過,能不能借到銀子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我留給你的銀子還不夠用,你可以對著空氣大喊一聲——來人啊,還可以再借到一些銀子。”雖然認為他娘不會再干糊涂事,但有個暗衛(wèi)跟著她,可以預防意外發(fā)生。
“我一個丫鬟能用多少銀子?不過還是謝謝你,身邊有銀子確實令人安心多了,等以后我掙了錢再還你!标悶t瀟忍不住再次試著掰開他的手,“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你答應我,會乖乖等我回來!
“我何時不乖了?”她的口氣怎么軟趴趴的?
傅謹之低聲笑了,“好,你很乖,總之,乖乖等我回來!
陳瀟瀟不悅的嘟著嘴,當她是小狗嗎?不過,她終究沒有反駁。
某人笑得更歡快了,沒有反駁,這不就表示同意嗎?緊摟著不放的雙手松開了,他靜靜退到一旁,由著她解開大包袱,重新收拾簡單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