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嬌蕊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見那個女人，然而，她卻來了。
如今回憶起一切，她心里的恐懼卻已減輕，世上最不堪的回憶她都記得，還有什么能讓她再傷心的？
所以，她可以回來再見這個女人——這個她曾經(jīng)視為親姊姊，其實(shí)卻利用了她、欺騙了她，殺死她父母的狠毒女人，蕭妍。
蕭妍仍住在二樓的天字號房里。
藍(lán)嬌蕊緩緩走進(jìn)去，聽見熟悉的琴聲，看見那一抹熟悉的黑紗。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笔掑娏怂瑴\笑盈盈。
“姊姊何以猜到？”她仍稱對方姊姊，現(xiàn)在聽來，有一種諷刺的意味。
“因?yàn)榛ㄍわL(fēng)就要被處斬了，你定會來問是不是我陷害了他�！笔掑⒅皩�？”
“那么是不是呢？”
“我是想呀，可惜還沒來得及動手，就不知被誰搶先了。”蕭妍搖頭，“南周后之死是個謎，這個謎我也很想解開，所以還留在豐旗客棧，沒有回北梁去，因?yàn)椋乙纯催@個故事的結(jié)局�！�
“姊姊住在這里會很危險吧？因?yàn)殒㈡⑹潜绷簢墓�，而南周帝也知道了姊姊的身份與住處。”
“諒南周帝也不敢犯我，除非他想挑起兩國之爭，何況，我與他妻子的死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能奈我何？”蕭妍悠悠一笑，“妹妹，你近日可好呀？自那天王府一別，已半月有余，你這段時間躲到哪里去了？”
“承蒙姊姊掛念，小妹我沒有走遠(yuǎn)，只在城外的尼姑庵中住了一陣�！�
“看來，你還是放不下這里的一切，還是愛著我表哥吧？否則，怎么不遠(yuǎn)走高飛呢？”蕭妍詭計得逞似的瞧著她。
“何必要？”她不疾不徐地答，“留在此地，并不代表我對西誠王余情未了�！�
“呵呵，”蕭妍輕哼，“妹妹，你不要再死撐了，你明明對他舊情難忘，否則為什么他一出事，你就跑來了？”
“我一時好奇，順便問問，其實(shí)，我此次來找姊姊，并非是為了他�！�
“那是為了什么？”
“我只是想問一些關(guān)于我失憶的事。”藍(lán)嬌蕊微笑，“不知姊姊肯不肯告訴我？”
“你想問什么？”她警惕地蹙眉。
“我可是因?yàn)楫?dāng)晚父母之死，大受刺激，所以失憶的？”
“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蕭妍還想再騙，“你見殺父弒母的兇手竟是自己的新婚丈夫，一時接受不了殘酷的事實(shí)，便變傻了�！�
“我失憶之后，為何收留我的人竟是姊姊你？按理，花亭風(fēng)出于愧疚，更應(yīng)該把我留在身邊呀�！�
“因?yàn)槲蚁人徊秸业搅四�。你�?dāng)時昏倒在街頭，被我的屬下發(fā)現(xiàn)。”
“所以姊姊便瞞著他，把我?guī)ё吡耍俊?nbsp;
“我?guī)ё吣惚緛砹碛杏锰�，可是后來卻發(fā)現(xiàn)你失憶了�！笔掑樕巷@出得意之色，“于是，我忽生一計。”
“把我送回花亭風(fēng)身邊，折磨他？”
“不僅是折磨他，更是折磨你�！彼笮ζ饋恚懊妹�，你可知道，之前花亭風(fēng)曾答應(yīng)讓我頂替西誠王妃，條件就是不要我告訴你真相，但我偏偏讓你知道真相，喚醒你的記憶——因?yàn)槲乙愀松耸蓝荚诿芡纯嘀卸冗^，相愛卻不能相守，有仇卻不能復(fù)仇！”
“辦法的確是好，”藍(lán)嬌蕊面無懼色，云淡風(fēng)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仿佛在談?wù)撘患c己無關(guān)的事，“可惜，目的沒有達(dá)到�！�
“你說什么？”蕭妍一怔。
“姊姊，你料到了所有的事，惟獨(dú)有一件你卻猜錯了——你只能折磨他，卻無法折磨我。”
“什么？”她眉一橫，“我不能折磨你？難道你不愛他嗎？難道憶起了父母之死，你不傷心嗎？難道與他相愛卻不能相守，不是對你的折磨嗎？”
“如果我記得從前的一切，的確會很痛苦，可是，姊姊你忘了嗎？”藍(lán)嬌蕊嘴角輕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我失憶了，從前所有的事我都不記得了，甚至連父母的長相都記不起來，又怎么會為他們的死傷心呢？”
“你……”蕭妍大駭，“你說什么？”
“聽著你們說從前的事，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雖然在道義上，我應(yīng)該為父母之死傷心，可我就是傷心不起來呀！”她聳聳肩，“我也知道這樣很不孝，但失去了記憶，又有什么辦法呢？”
“你怎么可能想不起來？！”蕭妍不由得跺足大嚷，“怎么可能一點(diǎn)也想不起來？你想故意氣我嗎？你以為我這么好騙嗎？”
“我那天沒有殺死花亭風(fēng)，就是最好的證明。”藍(lán)嬌蕊假裝嘆一口氣，“假若我真的記得一切，我就應(yīng)該殺了他替父母報仇。”
“那是因?yàn)槟氵�愛著他！”
“我若還愛著他，此刻也不會悠閑地坐在這里與姊姊你聊天了，聽說明天花亭風(fēng)就要被處斬，我若真的愛他，就應(yīng)該苦苦哀求你去救他，而不是激怒你。”
藍(lán)嬌蕊輕輕撣去裙上的微塵，悠然起身。
“天色不早，小妹也該回庵里去了，庵里的師太還讓小妹去買些彩色絲線呢，實(shí)在沒有時間再跟姊姊多聊了�！�
蕭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步履清閑，不由得急火攻心，竭力大喊，“站住！你給我站住！”
“姊還有何吩咐？”藍(lán)嬌蕊稍稍回眸，巧笑倩兮。
“你的夫君還在牢中，你就這樣走了？”
“這對姊姊和我來說，不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嗎？”輕撫一綹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答，“他是我的殺父仇人，亦是拋棄姊姊的負(fù)心人，他死了，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是大快人心之事。
“哦，不，可能對姊姊來說，還是算一件憾事——因?yàn)殒㈡⑦@三年的所作所為，目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為了要折磨我跟他，可我失憶了，姊姊折磨不了，剩下的他，如今卻要死了，所以，姊姊的報復(fù)大計，此時此刻，可謂徹底失敗了。”
“你……”蕭妍被她氣得快瘋了，一陣亂叫之后，開始拚命摔東西。
這一次，藍(lán)嬌蕊沒有再理會她。
踏出客棧大門，正值傍晚時分，天邊有一抹彩色的云霞，格外明亮艷麗。
藍(lán)嬌蕊抬頭看著那晚霞，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了。
她此刻周身輕松，壓在心上沉重的擔(dān)子似乎已經(jīng)卸了一半。
這次重回豐旗客棧，她當(dāng)然不止是想打聽失憶往事那么簡單，而是另有一個真正的目的——報仇。
對付像蕭妍那樣的人，惟有氣瘋她，才是最好的報復(fù)。
雖然她相信自己可以一刀與對方同歸于盡，但那樣似乎太便宜那個狠毒的女子。
對，折磨。
殺人不算最好的報復(fù)，惟有折磨對方一生一世，才算上上之策。
所以，她假裝仍舊失憶，她永遠(yuǎn)不記得昔日的痛苦，便是對蕭妍最大的折磨。
從前的喬心是不會這樣做的，從前，她只是一個單純無知的人，可現(xiàn)在，她變回了藍(lán)嬌蕊，一切都不同了。
藍(lán)嬌蕊，按照青旋的說法，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當(dāng)然會想出不按牌理出牌的報復(fù)方法。
心上沉重的擔(dān)子，已經(jīng)卸去了一半。
現(xiàn)在，她要再想一條妙計，卸去另一半。
***
她被領(lǐng)入靈堂。
皇后的靈柩擱在那兒，四周是夜風(fēng)中飄飄蕩蕩的白絹，扎起花般形狀，從屋梁上垂掛下來，搖搖曳曳。
穆展顏身著素服，守候在妻子靈前，一張平素溫和微笑的臉，此刻異樣肅穆，藍(lán)嬌蕊第一次感到了天子之威。
“參見皇上——”她上前俯首。
“嬌蕊，你本是我的表妹，不必如此多禮�！蹦抡诡伾焓质疽�，立刻有奴婢把她扶了起來。
“皇上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您的表妹嗎？”
“那當(dāng)然，你只是失憶，并未毀容，何況你我從小一塊長大，那日剛到樂陽，我一眼便把你認(rèn)出來了�！蹦抡诡侟c(diǎn)頭。
“那……皇上不與嬌蕊相認(rèn)，可是西誠王求您這樣做的？”
“他求我和青旋為他保守秘密，生怕拆穿了你的身份，你會再次從他面前消失……”提到亡妻的名字，穆展顏有些哽咽。
“皇上既然與西誠王這般友情深重，甚至可以屈駕配合他演那樣一出戲，為何此刻卻懷疑他謀殺皇后？”藍(lán)嬌蕊迫近一步，問：“難道，皇上真的相信西誠王會這樣做嗎？”
“我相信他不會�！彼麉s答。
“那……皇上為何要如此？”藍(lán)嬌蕊既焦急又不解。
“我的妻子死了，”俊顏忽然變得冷酷，“她怎么可以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害？堂堂天子，若不能為妻子抓住兇手，江山又怎能坐穩(wěn)？就算是冤枉，我也要找一個人治罪！一則發(fā)泄我心中的怒火，二則警告真兇——無論他是誰，朕都不會放過他！朕連自己親如兄弟的花亭風(fēng)都可以殺，還有什么人不敢殺的？！”
“所以皇上就要犧牲西誠王嗎？”她只覺得這番話讓她毛骨悚然。
“除非兇手主動現(xiàn)身，否則……明日的斬刑在所難免。”
兩人一陣沉默，忽然有侍衛(wèi)來報，“皇上，西誠王帶到！”
藍(lán)嬌蕊心尖一顫，愕然的目光投向門口處。
“亭風(fēng)就要被處斬了，我知道他臨終前最想見的就是你，所以派人帶他來了�！蹦抡诡伣忉尅�
沒多久，藍(lán)嬌蕊就看見那個夜夜出現(xiàn)在自己夢中的身影，此刻伴著沉重的腳銬，一步步，一聲聲，錚錚地朝她走來。
她立刻低頭，不敢注視對方的臉，生怕淚眼相望時，兩心互傷。
但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在看她。
每次他看她的時候，總會有一道電流，自空中傳送，直達(dá)她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