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穆懷遠(yuǎn)見面當(dāng)天的夜里，秋霞與父親在燈下對坐，冷老爺對女兒說。
“我當(dāng)然要考慮您和咱家的作坊�！鼻锵疾灰詾槿坏胤瘩g道：“沒有我，穆公子仍能做出‘金縷玉衣’，可是‘冷香玉’沒有我，生意會受影響。”
“你以為爹老了嗎？”冷老爺不服地說：“爹還不老，還可以撐起作坊。就算你去，也只是兩年時間，穆公子還答應(yīng)，只要你去，他會派人來咱家?guī)兔��！?br />
“他真奸詐，要您來當(dāng)說客！”秋霞嘟囔道：“您不該跟他說那么久。”
“你突然把客人丟下走掉，那可不是咱家的待客之道，爹還不該陪他坐坐？”
她嘆了口氣�！扒飪翰皇菬o禮之人，也沒真認(rèn)為爹爹老了，只是覺得幫別人干活，真的很沒勁！”
知道女兒心性甚高，冷老爺開導(dǎo)她。“可是幫比你有本事的人干活，你不也能跟著他學(xué)東西嗎？”
“這倒也是。”秋霞點頭，心里卻在想，想學(xué)那位城府極深的穆公子可不易。她若有所思地問：“爹，您說穆公子能成嗎？”
知道她問的是“金縷玉衣”，冷老爺點頭道：“爹認(rèn)為他能成！”
爹爹肯定的語氣讓秋霞很不服氣。“他不過二十多歲，哪有那么大的魄力？恐怕是仗著中山靖王的寵信，他才敢接這個活。”
冷老爺正色道：“話可不能那么說。他雖年輕，可家學(xué)淵源，在咱這一行也算是個頂尖人物。再說中山靖王雖寵信穆公子，但也脫不掉諸侯王奢靡驕淫之氣。他一心想得‘金縷玉衣’，撥巨資、造聲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又豈能容穆公子失敗？穆公子此番可是踏著利刃行走，絲毫懈怠不得��！”
聽了爹爹的話，秋霞羞愧地認(rèn)錯道：“爹說的對，是秋兒淺薄，只看到他表面上的風(fēng)光，倒忘了他該承擔(dān)的風(fēng)險�；首鍣�(quán)貴圖享樂、輕情義，要的是生前富貴，死后永生，又怎會為他閑撒錢財，縱容財富白白流過？”
冷老爺撫須笑道：“秋兒不是淺薄，是嫉妒穆公子有所作為吧？”
被挑破心事，秋霞不依地抗議。“爹爹取笑我！”
“爹爹沒有�！崩蠣斪尤孕Φ闷胶�。
面對爹爹精明的眼，秋霞紅著臉承認(rèn)道：“好吧，也許爹爹說得沒錯。制作像‘金縷玉衣’那樣的絕世精品，從來就是每個玉石家的夢想，他年紀(jì)輕輕就得到了這個機(jī)會，自然令秋兒羨慕不已。如果秋兒也能在有生之年雕琢出一件流傳千古的玉器，那此生就滿足了！”
冷老爺既慚愧又期待地說：“既然爹沒有雄厚的財力、物力助秋兒制‘金縷玉衣’，你何不應(yīng)了穆公子之邀去‘五仙堂’，在那件必定轟動后世的玉器上一展技藝，圓個夢想？爹爹相信，秋兒去了，一定技驚八方。”
秋霞當(dāng)即撇嘴�！拔也挪灰杷酥畡荩瑘A個人之夢呢。咱家財力雖不足以做‘金縷玉衣’那樣的大器物，但傳世精品并非只有那個。孩兒有能力另辟蹊徑，創(chuàng)造新穎獨(dú)特的小玉器，讓我們的‘冷香玉’在同行中大放異彩�！�
“好，爹爹支持你！”冷老爺高興地稱贊道：“做人就該有志向，做事就要有目標(biāo)。只不過，穆公子恐怕會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呢�！�
秋霞因父親曖昧的話而皺起了秀眉，嗔道：“這次可是爹爹說錯話了。像他那樣的人物，什么樣的女子沒見過，怎會對秋兒這樣的毛丫頭念念不忘？”
“爹可沒說他念念不忘的是你這個人喔。”冷老爺逗她�！暗钦f你的本事讓他難忘呢！”
知道自己誤會了，秋霞當(dāng)即成了個大紅臉，羞窘地逃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爹爹的笑聲一路追隨著她�！昂煤盟�，說不定穆公子明日還會來。”
關(guān)上門扉，將爹爹逗趣的聲音阻隔在門外，秋霞靠在門板上，暗自責(zé)怪那個沒事惹事的穆公子。都是他多事，害她一整天腦子里都不得清靜。
明天他真的還會來嗎？
她希望不要，今天，她已經(jīng)把話說清楚了，還對他那么不客氣，照理說，他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
可是，從爹爹的口氣聽來，他對她似乎并沒有死心，那么他會對她做些什么？
直到入睡前，她仍不知答案為何。
穆懷遠(yuǎn)知道答案。
經(jīng)過一路的深思熟慮，深夜，當(dāng)他回到“五仙堂”，早已在此等候的古淮南問起他與冷姑娘見面的感受時，他直言不諱地承認(rèn)道：“你確實給我出了個良策，我會向冷氏提親！”
他的決定令古淮南大吃一驚。盡管這是自己最先提出的建議，但他忽然由堅決反對娶妻，到立刻要娶妻的轉(zhuǎn)變也太大了。“你是真心的？”他問。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將她弄進(jìn)‘五仙堂’的話，那么我當(dāng)然是真心的�！蹦聭堰h(yuǎn)的回答有點玩世不恭。
古淮南看著他依然平靜，但更加深沉的瞳眸，擔(dān)憂地問：“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
“她的本事很不一般，對吧？”古淮南小心地試探。
“絕對不一般�！蹦聭堰h(yuǎn)盤膝坐下。
“既然這樣，你干嘛很不高興的樣子？我還以為傳言有誤呢！”
“絲毫無誤！”他的眉毛揚(yáng)起�！耙牢铱�，那女子的實際才能遠(yuǎn)勝傳言，她算得上是我見過最好的玉匠。她非常熟悉玉種，對玉石的了解令人佩服！”
古淮南笑了�！八哉f，你并沒有隔著簾子與她說話，而是面對面，是嗎？”
“是的，我是個幸運(yùn)者�！彼α�，可笑容有點苦澀。
十分了解他的古淮南發(fā)現(xiàn)了，立刻追問道：“怎么了？與她見面很失望？”
他微微搖頭，卻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令古淮南心一沉，想起當(dāng)初他拒絕提親時，說過“丑八怪”、“老女人”之類的話，再想起冷秋霞隔簾做買賣的“規(guī)矩”，他開始擔(dān)心情形果真如此。
唉，看來自己真是給朋友出了個餿主意！
懷著遺憾和愧疚，他對穆懷遠(yuǎn)說：“盡管主意是我出的，但我覺得你沒必要為了她的才能而娶她�！�
“可是不娶她的話，我就得不到她的才能�！蹦聭堰h(yuǎn)沮喪地說。
“征募她不行嗎？”
“我可還記得，是你力勸我‘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的，怎么忽然改變主意了？”穆懷遠(yuǎn)似笑非笑地問，并沒說冷秋霞拒絕他的邀請一事。
“那是因為我只知道她是個好玉匠，卻從未見過她。”古淮南帶著惋惜的口氣辯解道：“我寧愿幫你另找好工匠，也不想看到你娶個丑八怪，過不幸福的婚姻生活。”
“丑八怪？誰？”穆懷遠(yuǎn)迷茫地看著他，隨即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由笑了起來�！班�，你是說她？不，冷秋霞絕對不是丑八怪，她很美�！�
原來是自己弄錯了，那女人不丑！古淮南的心情霎時輕松起來�！凹热蝗绱�，你為何悶悶不樂？”
“我沒有悶悶不樂啊，我只是在思考。”
“還思考什么？既然她能干又漂亮，那就快娶她吧�！�
“她父親接受我的提親的話，她應(yīng)該不會反對�！彼了嫉卣f。
“她為何要反對？嫁給你，可是許多女子朝思暮想的美事呢�！�
“你不是說過，她與其他女子不一樣嗎？”穆懷遠(yuǎn)咧嘴笑道：“不過，我相信她會嫁給我，畢竟我不是什么無名小輩，而她，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jì)。”
“你當(dāng)然不是無名小輩，等娶了她，有她相助，你會如虎添翼！
朋友的話令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但愿如此�！�
看著他的笑容，古淮南話題一轉(zhuǎn)，嘆著氣說：“不過你那位方芳小妹，這下可要失望了�！�
“不用理她，我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可老太太一向護(hù)著她，以她的脾氣，一旦得知你娶妻，不知會鬧成啥樣�！�
“我從來不受女人支配。無論是誰，都不能影響我的決定！”盡管好友說出的事實令穆懷遠(yuǎn)皺起了眉頭，但他神態(tài)堅定�！澳隳懿荒芏嗔粢�、兩天，替我找個媒人，跑趟京城？”
“沒問題，這等大事，兄弟我自當(dāng)全力相助，明天我就去找個好媒人�！惫呕茨纤鞈�(yīng)諾，并問：“老太太那里怎么辦？”
“事成后再稟報。你只管帶著我的聘禮、媒人走這一趟吧。”
那一夜，確信自己的娶妻計劃萬無一失后，穆懷遠(yuǎn)情緒高亢，徹夜無眠。
他一再回想著與冷秋霞見面的細(xì)節(jié)，感嘆她對玉石的豐富知識。如此才女，他一定要得到她，而她──毫無疑問的，她會接受他，因為他確信自己的能力和容貌足以征服任何女人的心，而他倆的結(jié)合會是天作之合，她將是他最珍貴的財富！
兩天后，看到古淮南滿臉沮喪地回到“五仙堂”，再聽蕓娘──中山國最富盛名的媒人以三分諂媚、七分無奈的語氣講完對方父親允婚，女兒卻反對的求親過程后，穆懷遠(yuǎn)確確實實學(xué)到了一課──有了完美的計劃，并不能保證有完美的結(jié)局。
“那個冷秋霞不識抬舉！”
送走媒人，轉(zhuǎn)回屋內(nèi)后，古淮南坐在席上，忿忿不平地說：“她竟敢提出要你入贅這樣荒唐、可笑的條件？”
“先喝口茶，你也辛苦啦�！迸c他隔幾而坐的穆懷遠(yuǎn)反而神態(tài)平靜。
“我不辛苦，只是生氣！”古淮南端起茶碗，一揚(yáng)脖子，喝去大半碗，擦擦嘴角繼續(xù)道：“就算她不知道你是穆家獨(dú)子，也該知道你是天下聞名的‘南北玉行’大當(dāng)家，是轟動人間的‘金縷玉衣’制作者。你的身分和事業(yè)注定你現(xiàn)在、將來，永遠(yuǎn)都不可能入贅！她那樣說，分明是在抗婚。你該親自去京城，看她敢不敢當(dāng)著你的面要你入贅？”
穆懷遠(yuǎn)表面神色自若，內(nèi)心卻沸騰不已。
長這么大，他想做什么事或想要什么東西，通常都能成功�？山裉欤弥约旱奶嵊H如同他的征募一樣，被對方拒絕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但他不是個會將情感外露的男人。
“沒必要那么做，她的提議并非全然無理�！笨酥浦鴥�(nèi)心的失望，他冷靜地對朋友說：“她因擔(dān)憂出嫁后，她爹爹孤獨(dú)無依，因此提出招婿入贅的要求，我不會因為她的孝順而責(zé)怪她�！�
“你真仁慈。那么你自己呢？”古淮南仍替他抱屈�！澳銉蓚�姐妹早已出嫁，你也算獨(dú)子，又經(jīng)營著龐大的家業(yè)。與穆家比，冷家不過是個小作坊，怎能要求你舍大求小，入贅冷家？況且冷老爺已先允婚，如果冷姑娘孝順，就該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伤齾s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看來，她未必是個真孝女。”
他的慷慨言詞，令穆懷遠(yuǎn)心情輕松了不少，笑道：“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不過我還是覺得冷秋霞說的是實話，并不是想為難我�！�
“既然你如此想，那做朋友的我還能說啥？”古淮南也咧嘴一笑�！爸荒芄中值苓@張嘴笨，沒替你把親事說成；也怪那女人沒眼光，看不到你的風(fēng)度翩翩，竟然不愿嫁給你�！�
“她并沒說不愿嫁給我。如果我答應(yīng)她的條件，她會的。”穆懷遠(yuǎn)悠悠地說。
“那么你會答應(yīng)嗎？”古淮南望著他追問。“你會答應(yīng)她的條件嗎？”
“當(dāng)然不會�！彪m說欣賞她的孝順，但穆懷遠(yuǎn)不會答應(yīng)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