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錯了。
是她說要他改變稱呼的方式,他照做了,可她卻說那是挖苦……他真不曉得該怎么做才好。
因?yàn)樗f不想見到他,他離開,因?yàn)橹浪辉冈僖姷剿运盘貏e讓人告訴她佟胤徵和水綺羅在佟家的事,好讓她能快點(diǎn)離開,他不斷的以自己的方式在為她著想了,會不會等一下她又說這些都是他故意為了惹怒她而做的。
“你是嗎?”見他不語,水胭脂更生氣。
“不……”他只吐出一個字,卻想不出該說什么。
還記得那時的他,始終把她擺在心里的第一個位置……也自以為是如此。
沒有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紛擾,他們的生長背景是如此相似,他們的愛曾經(jīng)是如此堅貞,沒想到,只是因?yàn)橐患虑,就將他們之間的緣分給打散,而且還是他親手打散的。
所以對于她的怒氣和不講理,他都能接受。
“說啊,你是故意想惹火我的?所以才這么順從,是吧?”
佟胤玄低下頭,默默承受她加諸的猜忌和無理取鬧。
“大姐,你……”水綺羅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
即使錯的是佟大哥,但大姐這么情緒化不理智的一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確定自己不想習(xí)慣也不喜歡。
按下她的躁動,佟胤徵朝她搖搖頭。
這不是他們能介入的事,能如愿把水胭脂引到佟家,已經(jīng)是他們所能盡的最大幫忙,接下來就看大哥的造化了。
“你有意見?”水胭脂斜睞自己的妹妹。
這個時候四妹最好不要反咬她一口。
牽起水綺羅的手,佟胤徵拉著她起身,準(zhǔn)備回避接下來的戰(zhàn)火。“不,她沒事,我們要先告退了!
佟胤徵離開前瞥了佟胤玄一眼,要他接下來自己處理。
佟胤玄沒有阻止他們,倒是水胭脂一聽他們要離開,意識到大廳將剩下她和佟胤玄兩個人,立刻繃緊神經(jīng)。
“你們要去哪兒?”她忍不住問。
佟胤徵捂著嘴,假咳了一陣,“身體不適,休息。”
“把綺羅留下。”她命令道。
“妻子照顧丈夫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辟∝丰绮槐安豢旱幕卮穑瑫r朝佟胤玄使了一記眼色。
雖然多年不見,但終究是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佟胤玄看出他的意思。
“你們可以走了!彼麚]揮手。
從進(jìn)到大廳到現(xiàn)在還沒有坐下的水胭脂,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佟胤玄剃銳的濃眉深深蹙起。
如果是針對他而來的惡意,他不會有任何怨言,但如果是牽累到他人身上,便不在他能容忍的范圍內(nèi)。
“你……”她正要開口數(shù)落他的不是,他搶先打斷了她的話。
淺褐色的眸子一凜,佟胤玄口吻嚴(yán)厲地說:“這里是佟家,做主的人是我!
水胭脂怔忡,片刻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端整顏色,用如此嚴(yán)峻的神情同她說話。
而她竟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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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樗_羅堅持留下和佟胤徵在一起,又住在佟家,等于得到了佟胤玄的庇護(hù),水胭脂無法在他的眼皮底下強(qiáng)行將水綺羅給帶走。
于是,她只好在邊關(guān)待下來。
但……仍堅持非必要絕不踏進(jìn)佟家半步。
是以稍早她派人到佟家,表示要水綺羅到水家在邊關(guān)的別業(yè)來找她,而現(xiàn)在,她近乎瞪視地望著坐在面前的來人。
茶煙漸消,過了盞茶功夫,她終于了解不管怎么瞪,眼前的人也不會像茶煙一般消失的事實(shí),才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動作徐緩地遞到來人面前。
“為何是你來?”她以一種放棄計較的語氣問。
“胤徵今日狀況不太好,綺羅在家里照顧他!辟∝沸闷鹧矍暗谋碛员従徴f道。
雖然說是別業(yè),但里頭的陳設(shè)和所使用的日用品幾乎和長安京的艷府水家無兩樣,同樣都是高級品。
“是嗎?”水胭脂輕笑,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像是早知道他會這么說。
雖然猜不透四妹在打什么主意,不過不想跟她一起回去倒是真的,否則便不會讓佟胤玄來這里應(yīng)付她。
是的,她不進(jìn)佟家,不代表他不能來找她。
兩人同時將杯就口,心里都盤算著下一句話該說什么。
“聽說艷城最近似乎……有點(diǎn)不妙!辟∝沸畔卤,斟酌著用詞。
“聽說?”怕自己放下杯子的力道會泄漏情緒,所以仍握著杯子,水胭脂冷笑了聲,“哼,是綺羅告訴你的吧?”
那丫頭是想把自己家的底都掀給外人看嗎?
佟胤玄沒有否認(rèn)也沒承認(rèn),繼續(xù)說:“從年初發(fā)生在艷城里的缺口,一開始因?yàn)樘]能被察覺,雖然察覺出來的時間不算晚,但之后卻以飛快的速度出現(xiàn)更多的漏洞!
水胭脂柳眉高高挑起,懷疑他知道的比說出來的多。
是的,他說的都沒錯。
即便她清楚造成這一切混亂的主使者是孟少陵,也不會改變艷城有個不能忽略的漏洞要補(bǔ)的事實(shí)。
更何況,她不知道他了解多少內(nèi)幕,至少,她沒打算告訴他這一切的主使者是孟少陵。
“你知道了又如何?”她垂下黑潤的水眸,下意識閃躲。
“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調(diào)度不過來,佟家能幫忙!彼谒來不及答腔之前,搶白道:“但是我知道你不可能答應(yīng)佟家的資助。”
“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求你,還問做什么?”她揚(yáng)手斥退一旁服侍的下人,如是說。
佟胤玄緩緩地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痕,“你會答應(yīng)的!
聞言,她擰起眉心。
她沒有立刻回絕,想聽聽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用公開招標(biāo)來招買合同?也是因?yàn)榧毙柩a(bǔ)那個漏洞不是嗎?”他道。
“所以你才想拿到那紙合同?”為了賣她人情?
“不,我并不是想賣你人情。”他輕易的看穿了她的想法,就像以前一樣。
“不然呢?”水胭脂沒發(fā)現(xiàn)這是他們相隔十年后,第一次平靜的對談。
這次佟胤玄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胤徵已經(jīng)回到佟家了,簽下這紙合同將會是他,而不是我!
“什么意思?”聽他這么說,就好像……他要離開佟家似的。
“你要離開嗎?”她驚問。
“就算不離開,佟家也都是胤徵……不,應(yīng)該說是少當(dāng)家的!
“如果我沒記錯,華襄他們稱呼你為少當(dāng)家!倍∝丰缭谒麄冃闹兄皇莻病弱的二少爺。水胭脂暗忖。
“很快他們便會改口。”只要他不在的話。
沒錯,該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如果不離開,只怕胤徵無法在他所建立的功績下好好統(tǒng)整佟家,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無法幫助胤徵,反而造成他的阻礙或壓力。
如此一來,她更不會因?yàn)樗蝗,而拒絕與佟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所以你真的要離開?去哪里?”她果然沒猜錯他的意思,他決意離開,從他的眼神里,她清楚的讀出他的決定。
“這很重要?”或者該說……她在乎嗎?
水胭脂一窒,確實(shí)不懂自己怎么會問出口……就好像,她很在意一樣。
“我……”她想否認(rèn),又無法忽視心底冒出的誠實(shí)聲音--是的,一想到可能從此再也不知他的去向,那種不踏實(shí)的感覺,令她無法不在乎他將離開的事。
也許這次他是真的會離開她的生命,再也見不到他。
明明這是她期盼的,可是當(dāng)事情可能成真時,她的心頭又是一股悶窒不悅,那種不悅的怒火,就像上次他順從她改變稱呼的感覺一樣。
……原來,她還是那么在乎他。
所以才會對他用了生疏的稱呼感到生氣,對要他離開的事感到生氣。
她還是愛著他……嗎?
水胭脂起身,走至窗邊,推開窗扉,望著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象。
邊關(guān)的一切她曾經(jīng)很熟悉,也以為這里是今后的第二個家。
“如果那時候,你在乎我有在乎他的一半多,或許今日不會是這樣……”水胭脂嘆了口氣,恢復(fù)肅靜的面容,眉宇間浮現(xiàn)淡淡的苦笑。
那是比大聲指責(zé)或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發(fā)雷霆還要更令人心慟的神情。
……不會是怎樣?
佟胤玄想問,卻發(fā)現(xiàn)自己問不出口。
當(dāng)疑問由心底竄出時,答案亦呼之欲出。
其實(shí)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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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惡夢中驚醒。
夢里,是她梨花帶雨的控訴神情。
你說過“無瑕”開花就會來接我……
是的,他這么說。
然后這次,我們再也不用分開……
是的,他這么承諾。
可是卻沒有做到。
那雙深似草原上麥金色云彩的眼的主人,曾經(jīng)苦苦懇求他,在他的門前聲聲喚,但他鐵了心腸,避而不見,狠心絕情地趕走她。
在她和親人之間,他選擇了后者,拋棄了她,他從不奢望知道事實(shí)后的她會原諒自己。
由床榻一躍而起,披上大氅,佟胤玄在清晨第一道陽光升起時,策馬來到以前兩人常一同前往的草原。
云海層層,從鐵銹色到灰白轉(zhuǎn)變?yōu)殚冱S,堆疊出不同深淺的變化。
他記得,有人望著同一片云海這么問--
“云,深嗎?”
“很深。”他是如此回答的。
“有多深?”
他無言了。
在印象里,再深的云都比那雙智慧的媚眼還淺一點(diǎn)。
但如今,媚眼的主人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