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他卻說要離開佟家,離開她唯一知道去哪可以打探到他的地方……她竟然慌了,慌得不知所措,六神無主,連著好幾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最后她主動前往佟家找水綺羅,想找妹妹好好談?wù)劇?dāng)然是趁佟胤玄外出的時候。
“大姐今日主動來找我,難道又是要勸我休夫同你回去?”對前幾日的事情耿耿于懷,水綺羅剛開口便沒好話。
又酸又刺的話聽在水胭脂耳里,難得她沒同四妹一般見識,只因?yàn)樗男纳癫辉谀切]意義的對話上。
“我不是來這里跟你吵架的!
“那么大姐是來喝茶,還是探望我夫君的?”不是沒瞧見她臉上心慌的神情。但水綺羅沒打算這么輕易原諒她。
“水綺羅!”水胭脂終于光火低吼。
聽見床榻上逸出幾聲輕咳,水綺羅這才吐了吐粉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聳肩問:“是,大姐有何吩咐?”
水胭脂知道房內(nèi)有第三個人在,可佟胤徽一直不出聲躺在那里,她還以為他睡了,現(xiàn)在確定他醒著,要她如何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如果大姐相信我,就該相信他!币痪湓挘_羅對自己丈夫的信任表露無疑。
水胭脂一愣,知道自己說什么都動搖不了四妹。
這樣不求回報(bào)的無私信任,就像她曾給過佟胤玄的,因?yàn)榱私猓圆胖蓝嗾f也是白說。
抿起唇,水胭脂猶豫了片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地開口:“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什么?”水綺羅歪過螓首,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
實(shí)在是大姐話里肯定的意味不像是不知道該怎么做的樣子。
“哎……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就是……”她的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有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就是?”水綺羅于是催促地重復(fù)她的話。
“大當(dāng)家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思了嗎?”佟胤徽由床上坐起身,水綺羅趕忙上前攙扶他。
水胭脂立刻察覺佟胤徽的臉色慘白如雪,似乎隨時可能昏厥。
“在長安京的時候,我記得你臉色沒這么差!辈涣(xí)慣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水胭脂立刻掛上一張漠然的面具。
佟胤徽勉強(qiáng)撐起笑容,一陣輕咳。
“讓、讓……大當(dāng)……咳、咳……”
“好了,先別說話!彼_羅邊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一邊制止他說話。
雖然才剛進(jìn)入九月,但邊關(guān)的天氣冷得早,如果不披上一件厚厚的羊毛外褂,佟胤徽可頂不過這嚴(yán)酷的氣候。
見他從輕咳逐漸轉(zhuǎn)為猛咳,水綺羅先是替他在腰間上墊上幾塊軟枕,才忙著倒茶給他。
“其實(shí)這一路上我好幾次勸他會長安京,可是他說什么都想把大姐帶到這里!钡沽吮瓱岵杞o丈夫,水綺羅繼續(xù)道:“說這里有許多大姐和佟大哥的回憶,只要來到這里,大姐一定會想起以前和佟大哥之間的美好!
水胭脂偽裝起的冷漠正漸漸崩塌。
“為什么……我到邊關(guān)的那一年與你并沒有太頻繁的接觸!彼穆曇粑⑽㈩澏吨。
當(dāng)年佟胤徽因?yàn)樯碜犹撊,就連用膳都是在自己的房里,一年四季走出房的次數(shù)五只手指頭便能數(shù)得出來,他們見過面的次數(shù)大概更少,他為何要為了他們做這么多?
佟胤徽孱弱得說不出來,水綺羅幫忙拿出我聞替他開的藥貼,生起小爐的火替他煎藥。
霎時間,房內(nèi)只有小爐噗嚕噗嚕的煎藥聲,佟胤徽濃重的鼻息和嘶鳴般的呼吸聲,水綺羅拿出瓷碗準(zhǔn)備盛藥的聲音和水胭脂屏息以待的心跳聲。
良久,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因?yàn)橄蛲怼、胤徽認(rèn)為都是他的錯!彼_羅皺了皺小鼻子。仍是不習(xí)慣以他真正的名字相稱。
“什么?”水胭脂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件事說跟他無關(guān),卻又有一半的原因是因?yàn)橘∝坊,但若說全是他的錯,似乎又太言過其實(shí)。
“胤、胤胤徽……”水綺羅結(jié)巴了老半天,就像喉頭鯁了塊魚骨說不出話,“。】傊,向晚認(rèn)為佟大哥會拋棄大姐都是因?yàn)樗腻e!
她喊不出“胤徽”這兩個字啦!水綺羅再心中暗叫,終究還是喚他習(xí)慣的稱呼。
水胭脂在意的哪是喊不喊得出“佟胤徽”這個名字?她在意的是原來佟胤徽一直是這么想的。
“你……”
瞧出水胭脂滿臉驚愕,佟胤徽強(qiáng)撐起嘴角,露出苦笑。
“咳、咳……如果不是因?yàn)橛形以,就算大哥是繼子也無所謂,佟家照樣可以由他來繼承,大哥也不回因?yàn)榻橐忾T當(dāng)戶對的身分問題,而拒絕佟水兩家早已訂下的婚約,咳咳……”先是咳了一陣,佟胤徽強(qiáng)忍著喉嚨不舒服的瘙癢感,一口氣把話說完。
他知道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任何人有錯。
讓大哥繼承佟家這一點(diǎn)沒錯,大哥是養(yǎng)子這樣一點(diǎn)沒錯,父母親處于善意隱瞞收養(yǎng)大哥這一點(diǎn)沒錯,不甘心被大哥知道事情真相這一點(diǎn)沒錯……若真要說有什么不對,就是多了他這個病弱體虛、對商事一竅不通,卻硬要跳出來“爭家產(chǎn)”的親生子最礙眼。
“所以他才在佟大哥宣布放棄繼承佟家那晚離家出走,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闭f道這里,水綺羅看著佟胤徽的眼神,溫柔得好似一攤春水,除了驕傲也游心疼。
水胭脂瞧著兩人眼底的深情,打從心底涌現(xiàn)一股羨慕之情。
如果他們還在一起……是不是會像綺羅和佟胤徽一樣?
隨時蕩漾在眼底的愛意,對彼此的熟悉和信任從每個有默契的小動作中表露無疑,任何人都能輕易的察覺出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厚。
“所以他……”水綺羅還想再說什么,卻被佟胤徽揚(yáng)手打斷。
“大姐,對不起!辟∝坊盏谝淮芜@么喚她,眼神滿是歉然,“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一股怪異的感覺將水胭脂從怔愣中喚醒。
“不是的……”不過那股感覺很快消失,她搖搖頭,垂下螓首,整個人不復(fù)以往的氣勢凜然,頹喪不已。
在她認(rèn)為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時,佟胤徽確實(shí)如此地為他們倆的事情擔(dān)心。楚楚替他們著想。
她一開始還拿佟胤徽當(dāng)成報(bào)復(fù)佟胤玄的工具,甚至卑鄙地以為水綺羅是拿他身體弱的事當(dāng)借口,打發(fā)她。
沒想到……他們究竟讓多少人替他們擔(dān)心了?
“只可惜大哥頑固得不肯接受當(dāng)家這個位置,繼承佟家!辟∝坊绽^續(xù)嘆道,“連爹娘也認(rèn)為由他來繼承是最適合的,可大哥就是執(zhí)迷不悟,非要我來繼承不可……”
本來他就一百萬個不愿意繼承佟家的家業(yè),先不說他對從商沒興趣,他的身子骨虛夜不可能呀!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
想到這里,佟胤徽的眼底閃過一抹厭煩。
水胭脂正好低下頭沉思沒發(fā)現(xiàn),倒是水綺羅瞥見了。
“咳、咳!鼻辶饲迳ぷ樱_羅端起剛煎好的藥走至窗邊,遮去了水胭脂的視線,同時對丈夫使了一記眼色。
佟胤徽聳聳肩,眼里閃爍著“又不是故意”的光芒。
見狀,水綺羅眉一挑,揚(yáng)聲道:“該吃藥了!
聞言,佟胤徽蹙緊眉心,表情說有多苦就有多苦。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他小小聲要求,不敢讓水胭脂聽見。
水綺羅的回應(yīng)是給了他一記白眼。
真是的!他們這場戲可是特地演給大姐看的,若是不謹(jǐn)慎一些,一個不小心被精明的大姐給看穿的話,絕對是弄巧成拙,他還敢要酒喝!
想到這里,水綺羅更是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好在平時冷靜的水胭脂因?yàn)樾臒┎]有聽見。
“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她忍不住想替佟胤玄辯白,聲音聽起來卻比佟胤徽還要虛弱。
“不,事實(shí)就是如此。”相較于她,佟胤徽的語氣堅(jiān)定。
不是的,佟胤玄并不是這么想的,她都知道,卻無法輕易的解釋給他聽。
那些佟胤玄拒絕她的理由,曾經(jīng)使她痛不欲生,可是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傷心的不只有她,佟胤徽同樣承受了不小的壓力,甚至為了讓佟胤玄能夠順理成章地繼承當(dāng)家之位,而流浪在外不肯回家。
其實(shí),佟胤玄只是單純的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接受太多來自佟氏夫婦的恩惠,如果再從他們那里得到更多,他會承受不起,因?yàn)樗悄敲垂⒅钡囊粋人,受人點(diǎn)滴,絕對是泉涌以報(bào)。
他是怕自己一輩子都還不起。
是啊,她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想怨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怨,如果情況換成是她,也許她也會做出和佟胤玄一樣的決定。
所以……她到底在憤恨不平什么?明明了解佟胤玄心底所想的,又對他決定割舍她而感到痛苦怨懟,這大概是她即使能體諒他的想法,卻仍舊無法原諒他的原因吧。
水綺羅和佟胤徽瞧著她心亂如麻的復(fù)雜神情,知道她動搖了,兩個人交換了記眼神,確定對方和自己想的相同。
只要再推她一把,或許能造成這難搞的一對之間一點(diǎn)漣漪起伏。
“我并不是要幫大哥說話,而是把事實(shí)說出來,希望你們能好好聊聊!辟∝坊障肓讼耄盅a(bǔ)了一句:“和平的聊!
不要再有那些火爆的場面和傷人的語言。
“你希望我原諒他?”水胭脂問。
“如果、如果……咳、咳……大姐能不計(jì)前嫌的話……我死而無憾……”佟胤徽陡然猛咳的模樣好似要把心肝給嘔出來,最后露出虛弱的淺笑。
聞言,水綺羅別過臉偷偷拭淚。
看到這一幕,水胭脂微蹙眉心,突然冷靜下來。
清明的思緒重新回到腦海中,冷卻下過多令人頭昏腦脹的情感,慧黠的眼在他們之間來回了一趟,某種始終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終于被她摸出了頭緒。
“好了!崩淙坏能浬ろ懫。
兩人同時一震,心里閃過相同的吶喊--
糟糕!該不會被看穿了吧?
“還要演到什么時候?”水胭脂漸漸冷靜的嗓音,聽起來比臘月的風(fēng)雪還要凍人。
“呃……”夫妻倆說不出話來,下一瞬,咳嗽的咳嗽,把藥吹涼的把藥吹涼,場面好不熱鬧。
“嗯哼。”水胭脂輕哼了聲,故作忙碌的夫婦二人立刻停止動作,僵在原地。
“你們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媚眼掃過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般的兩人。
“嗯……大姐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水綺羅小心翼翼地問。
她自認(rèn)沒有任何地方出紕漏啊!
“當(dāng)他叫我大姐的時候!眲傞_始聽還沒發(fā)現(xiàn),但是看見綺羅在聽見佟胤徽提起“死”這個字卻只是轉(zhuǎn)過頭去擦眼淚,這個舉動就令她感到不對勁。
在她的印象中,只要佟胤徽提起那個字,綺羅可是大發(fā)雷霆,怒氣沖沖地臭罵他。總讓佟胤徽銜著討好的笑,又是哄又是逗的,還得獻(xiàn)上一壇又一壇的美酒,才能讓綺羅稍稍消氣。
“這樣嗎……”佟胤徽掐著下顎,反省自己演過頭了。
原本是想在特別感性的地方用親切一點(diǎn)的稱呼,來加強(qiáng)語氣,沒想到竟是個敗筆。
“所以大姐本來是想找我談什么?”既然已經(jīng)被識破,水綺羅也懶得再唱大戲下去,話題一轉(zhuǎn)就想當(dāng)作前面的事都沒發(fā)生。
倘若在平常,水胭脂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偏偏她今日并不是來和他們耗時間閑扯淡的。
“我……”正欲脫口而出目的時,水胭脂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雖然和這兩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但怎么卻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嗯?”水綺羅和佟胤徽同時望著她。
柔荑無意識地摸上倒好卻一口也沒喝,如今早已涼掉的茶,指腹順著杯緣滑動著,水胭脂似乎還沒整理出個頭緒。
情緒在起伏中還沒穩(wěn)定下來,一會兒要面對他們給的“沖擊”,一會兒還要拆穿他們的計(jì)謀,這一日,她整個人處于一種不平靜的狀態(tài)。
這大概是她過了十年循規(guī)蹈矩,日復(fù)一日不變的生活以來,第一次如此“刺激”。
“大當(dāng)家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佟胤徽問。
水胭脂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只瓷杯給吸引,好半響才緩緩開口:“我在想,那個人……是如此的頑固,腦袋里大概裝了糞坑的石頭,又臭又硬,無論別人怎么說,只要是他認(rèn)定的事,便很難動搖!彼脚蠐P(yáng)起了拿他沒轍的笑容。
如今的她看上去不再是那么的憤怨、憎惡,反而有絲釋懷后的輕松,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呼,終于可以預(yù)見他們兩個人好好談話的景象了。
“大姐這么說佟大哥,其實(shí)你不也一樣?”水綺羅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跟他……一樣?”水胭脂完全愣住了。
“可不是?老實(shí)說,我覺得佟大哥和大姐,你們兩個人說穿了就是想太多,擔(dān)心太多,才會裹足不前。”她這個“外人”看來就是這樣,“喔,對了,還有向晚也是。”
“跟我又有關(guān)了?”佟胤徽跳出來為自己喊冤。
“你們都是為了對方,為了大局,為了別人在思考,從來不會為了自己思考,所以才會弄到今天這步田地呀!要說固執(zhí),你們每個人都很固執(zhí)!彼_羅戳著他的額頭,語氣是心疼的責(z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