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以之劃水,開即不合。
轉(zhuǎn)魄,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zhuǎn)。
懸剪,飛鳥游過觸其刃,如斬截焉。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時光荏苒,彈指流光……
冠玉侯府的專屬禽院中,有一個嬌小苗條的少女正蹲在一只神俊無比的鷹隼前,手邊金針絲帛藥匣齊備。
十四歲的容如花專注地替受了傷的鷹隼接合翅膀,靈巧的手指不忘輕輕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鷹隼,嘴里念念有詞。
“大黑,別著急,你這傷很快就能好起來的,乖乖別亂動喔!”
鷹隼大黑頗為哀怨地低鳴了一聲,卻也漸漸在她手下柔順馴服了下來。
她先為大黑接好筋骨上妥膏藥,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削得薄薄的堅硬木片平貼著翅膀,最后俐落地用透氣兒的絲帛捆好,長長吁了一口氣。
“大黑好棒!彼∧樠鹦θ,端起一旁的生肉條慢慢喂著眼巴巴兒盼食已久的英武鷹隼,“等會兒吃完了以后,喝些清水好好睡覺,明天姊姊帶你去看花哦!”
“噗!”
她抬頭四望,這才發(fā)現(xiàn)斜靠在廊下的高大漂亮男子,笑容更加歡快了起來。
“阿瑯哥哥!”
大黑也掙扎著要沖向計環(huán)瑯,完好的翅膀有力地拍撲著,卻還是不敵另一邊的“拖累”,歪歪斜斜地半飛而去。
“大黑小心!”她心一緊。
“瞎折騰什么?”計環(huán)瑯伸長手臂優(yōu)雅地?fù)七^鷹隼,熟練地讓它站在肩上,側(cè)首淡淡挑眉,戲譫道:“還想再斷一邊嗎?”
“阿瑯哥哥,你別嚇大黑,”容如花一本正經(jīng)的說,“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還沒說你呢,”他瞪了她一眼,俊美面龐板起!皩W(xué)了一把醫(yī)術(shù)不是給本侯用的嗎?前天治馬,今天醫(yī)鳥,難道你往后也拿我當(dāng)牲口對待了?”
她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靦眺地道:“阿瑯哥哥,小紅和大黑哪里有你漂亮?”
“臭小鬼再說一次?”他濃眉橫豎。
她咯咯笑了,杏眸嬌憨燦爛如星星,直是說不出地可愛趣致。“哎喲,對不住,是小九錯啦!”
“可惡的小土鱉,你不過仗著——”我疼你。他頓了頓,還是硬生生改口道:“本侯性子好。”
“噯,阿瑯哥哥最好。”她笑咪咪的附和。
計環(huán)瑯心下軟得一塌胡涂,面上還是清冷傲嬌至極。“小沒良心的,明知道我最好,怎么上次就在長公主府住了大半月不回家?”
容如花心一跳,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撓撓耳朵!澳遣皇遣环判膯幔俊
“不放心什么?”他微瞇鳳眼。
“長公主的身子,只交代給太醫(yī)我不放心!彼÷暤。
計環(huán)瑯眼神溫柔了起來,偏偏嘴上不饒人。“我母親貴為長公主,服侍她的不下百人,不說太醫(yī),就是你的‘府醫(yī)伯伯’不也一召即至?還要你沒日沒夜的伺候?”
她又好笑又苦惱!鞍樃绺缑髅餍能泤s總愛這般嘴硬,難怪長公主常常說要捶你了,不過這話可不能再說了,要是長公主當(dāng)真聽進(jìn)耳里了,那該有多難過?”
“誰讓母親總要跟我搶人?”他故意擰了擰她的鼻頭,聽見她呼疼又趕緊放開,輕揉了揉!澳赣H很喜歡你?”
“長公主……是大好人!彼芍哉嬲\地道。
是她所見過最高貴美麗優(yōu)雅的女子,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枝玉葉,對她卻沒有半點鄙夷蔑視之色,只是……只是……
容如花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待她極好極好,所以才教導(dǎo)了她許許多多從沒有任何長輩教過她的事物。
……她心中是非常、非常感激長公主的。
“怎么了?”計環(huán)瑯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阿頊哥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順長公主和大將軍,他們真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了!彼,粉嫩清秀的小臉滿滿真摯。
“還用得著你交代嗎?”他一雙鳳眼就是翻起白眼來也好看得不得了,在下一瞬,他突然低下身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容如花驚呼了一聲,小手環(huán)住他的頸項,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臉蛋兒霎時緋紅如熟透果子。
“阿瑯哥哥,我、我今年已經(jīng)十四歲,不是十歲的時候啦!彼π叩靡,小心臟慌得快從嘴巴蹦出來了,忙拍著他的寬肩,“你、你放我下來……小九不是小娃娃了!
高大挺拔的計環(huán)瑯熟練地抱著她徑自往外走,對于她的羞臊抗議充耳不聞。
“阿瑯哥哥啊……”她繼續(xù)央求。
“大黑,自己滾遠(yuǎn)點!彼麆t是冷眼睨了猶死巴著自己右肩頭的縻隼,“知不知道你又重了?”
其實我也重了。她哭笑不得。
大得足足占了兩條街的侯府地界內(nèi),舉凡有長眼的,哪個不知道自家主子又開始跟小九姑子耗上了?
從六歲這樣抱到十四歲,看來還會繼續(xù)抱下去……
就連掃地的小廝都見怪不怪地自顧自清理地上的殘花敗葉。
容如花就這樣被一路抱回了她住著的院落,最后在院門階梯上才被放了下來,計環(huán)瑯還不忘替她捋了捋微微亂了的鬢發(fā),略彎下腰直視著她。
“小九?”
“嗯?”她疑惑地抬頭。
“……你真的要回平慶伯府?”他深邃鳳眼里幽光晦暗莫測。
她僵了僵,隨即沉默了。
“你幾乎是我養(yǎng)大的,這冠玉侯府永遠(yuǎn)是你的家,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毀了你想過的日子!彼统劣辛Φ氐。
容如花眼眶一熱,咬牙別過頭去,半晌后,才啞聲道:“小九知道。可是有些債,是小九得親自討回來的!
她畢竟姓容,不姓計……或許,也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計家人。
“阿瑯哥哥,你信小九做得到的,對不對?”她只能溫言問道。
又是一陣長長的默然。
而后是一只溫暖寬大的手掌落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
“好,阿瑯哥哥依你!彼崧暤,“可,你須記得你身后有我!
“小九,都記得的!彼痛沟捻诇I光瑩然。
晚春的清晨依舊透著三分寒意,平慶伯府大門外的下人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灑掃,左右兩座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石獅子也早已失去昔年獲爵時的威風(fēng)氣派,顯得格外黯淡。
街道遠(yuǎn)遠(yuǎn)的那一端,有輛華貴舒適的馬車靜靜停在那兒,六名騎在神駿黑馬上的玄衣高手,嚴(yán)密護(hù)衛(wèi)在馬車周圍。
馬車內(nèi),清傲俊美的計環(huán)瑯親自替容如花系著大氅的絡(luò)帶,神情嚴(yán)肅得近乎不悅。
“阿瑯哥哥,你別擔(dān)心!比萑缁曋÷暤匕矒岬。
他沉默了一下,“我送你進(jìn)伯府!
“我們不是說好了……”她有些急了,伸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
計環(huán)瑯反手緊緊攥住她微涼的手,咬牙道:“我后悔了!
她仰望著他,焦急的眼神霎時軟化了下來,胸口暖得發(fā)燙!鞍樃绺纾【挪粫惺碌!
“你本就無須如此低調(diào)委屈的回伯府,”他鳳眼微瞇,隱含風(fēng)雷,冷笑一聲,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便是仗著我冠玉侯府的勢,哪個敢動你一根寒毛,就是與我冠玉侯府上下結(jié)為死敵!”
“我知道我有阿瑯哥哥,誰都不足為懼!比萑缁ê闷獾氐溃禹餃厝岬匮_了笑意。“可有你這頭猛虎在前,魑魅魍魎就躲得更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便說當(dāng)年我與胡媽媽不小心意外墜崖,是被侯府的人無意中救了,帶回府中為奴——哥哥別瞪我了,這不是我們早商量好的說詞嗎?”
“沒心肝!彼是不悅地哼了聲!笆裁磁?這些年府中成捆的人參都喂了幼彘不成?”
“阿瑯哥哥,”她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扯著他的袖子輕搖!昂煤煤茫俏艺f錯啦!”
計環(huán)瑯被這嬌嬌軟軟、嗓音嫩糯的小人兒一搖,一顆心早就化了,偏還是不肯松口!皳Q個說法,那個奴字聽了不順耳!
她險些嗆到,一時啼笑皆非,只得笑嘆道:“好,那就說是在侯府中做下人吧?”
他皺了皺濃眉,“勉勉強(qiáng)強(qiáng)。”
容如花的笑容里有三分莫可奈何又有七分的歡喜,她又如何不知道阿瑯哥哥特意舍馬就車,還一反常態(tài)地啰啰嗉嗦了大半天,就是舍不得她回平慶伯府?
“我會好好的,”她杏眸明亮,目光溫柔得近乎虔誠地注視著他,“阿瑯哥哥也要好好兒的,公務(wù)再忙,三更前就得歇下,還有盡量別錯過用膳的點兒,你的脾胃受不住的,別仗著年輕不覺得就一頓兩頓的不吃,小九已經(jīng)拜托過勝三哥隨身備著餌食,千萬記得盯你好歹用些兒。”
“平慶伯府里我也安插人進(jìn)去了——”計環(huán)瑯眼神熾熱而寵溺,還是不放心地又一一交代,“除卻以上那些人之外,我另外讓朱勾和青索跟著你!
“阿瑯哥哥,不行的!”她心一跳,著急地道:“朱哥哥和青哥哥——”
“哼!”他警告地哼了聲。
“呃,我是說朱四哥和青五哥!彼∧樜⒓t,只得改口道:“他們是府中最頂尖的暗衛(wèi)之一,平時就該護(hù)衛(wèi)著你的,怎么能跟我去伯府?況且伯府雖然……但伯夫人在明面上為了彰顯她的‘賢良’,是不會明火執(zhí)杖的對付我的!
“那當(dāng)年是誰下令弄死你的?”他臉色難看,諷刺道。
她又被噎了一下,訕然道:“現(xiàn)在和當(dāng)年不一樣了!
“怎么個不一樣法?”他濃眉挑高高。
“當(dāng)年我年幼無知,名義上又是被送到福元庵清修祈福的,她也是隔了一年后見風(fēng)聲淡了,才命胡媽媽對我下手!彼鄣茁舆^一絲光芒,語氣沉穩(wěn)地道:“可如今我已長大,又回歸伯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她只能設(shè)下陰謀詭計暗中收拾我,而且還不能讓人一眼就聯(lián)想到是她這個嫡母惡毒示意,其實她可比我束手束腳多了!
計環(huán)瑯默然不語。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小九分析得句句在理,可縱使已事先在平慶伯府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他還是不能允許有那個萬分之一的意外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