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霸天這話問得丁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方才他正和一些弟兄們閑嗑牙,說起林裁縫家發(fā)生的事,主子恰巧經過,就將他叫進武房里來問話。
“你說那女孩兒長得白白凈凈,還念過書?”
“嘎?是是是,沒錯,沒錯,是念過書!
丁雄這會兒才搞清楚主子沒頭沒腦地在問啥,連忙照實回答。
“聽說不僅上過私塾,還上過洋學堂呢,本來再兩年就可以畢業(yè),可惜,家里發(fā)生這樣不幸的事!
丁雄邊說,邊偷瞄著楚霸天,主子從來不耐煩聽這些無聊瑣事,難不成今日是中了邪啦?不僅主動問,還反復的問,詭異哦。
“就娶了!”
“?”丁雄愣了一下,聽不懂主子的話。
“那女子,我要了!”
“啥?”丁雄瞪大眼睛,受到太大的驚嚇,閩南家鄉(xiāng)話脫口而出!澳阏f啥!”
丁雄急急地掏耳朵,以為自己聽力有問題。
“你說,你要娶她?”
“我高興,不行嗎?還不快去辦!”
楚霸天牛眼一瞪,嚇的正在和一團耳屎奮戰(zhàn)的丁雄拔腿就跑。
完了,完了,主子是不是瘋了?會不會是糖炒栗子吃太多,上火攻心了?竟忽然要娶林裁縫家的女兒?做善事也不是這樣做法的嘛!
主子是什么時候看上人家的,他怎么都不知道?虧他成天在主子身邊跟前跟后,作為特別助理,主子要娶親,怎么事前都沒有任何征兆?實在太離奇了。
不過疑惑歸疑惑,主子的命令,他可是不敢稍有遲疑,火速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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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霸天想娶巧和?”
消息傳回,林老爺聞言,驚訝萬分。“這可是一門好姻緣!绷_慕蘭笑得挺心虛的,旗袍底下的腳踢了踢忤在一旁的簡唐山。“對對對,確實是門好姻緣!焙喬粕揭鈺^來,連忙幫腔。
這是羅慕蘭和簡唐山生平第一遭當媒人,而且是自告奮勇,整個計劃都在私下商議進行。
他們原希望找個受過新式教育又家道殷實的青年才俊,但受西方思想影響的青年才俊多追求自由戀愛,哪還愿意受媒妁之言?
因此過程中表示對巧兒有意的青年雖不少,但卻也不多,而乍聞楚霸天也插一腳,就連忙打退堂鼓。
在丁雄信誓旦旦,吹噓楚霸天多么權傾一方,英俊多金,才高八斗之下,終日埋首書堆的他們也就相信了,畢竟楚霸天的底細誰也摸不清楚,而他在南京城雖還是新貴,卻早已赫赫有名!暗筒恢蓛旱囊馑既绾危砍撬敢狻绷掷系是很猶豫!袄项^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如果巧兒能嫁過去,總比被那幫流氓搶走的好,咱們的錢災也能化解,你還考慮什么呢?女兒那邊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林大嬸急急地說服丈夫,她并非見錢眼開,但這樁婚姻若能成,身家性命也就有保了!熬瓦@么辦吧,爹!痹诜坷镱^的林巧兒不知何時已來到前廳。
她的心在淌血,然而思及家難,她這唯一的獨生女,不答應又該如何呢?難道坐視父母被錢逼死,自己被逼成妓嗎?“女兒,你有大好前程,不必為了我們委屈自己。”林老爹不禁淌下淚來!芭畠翰晃镎f的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娘也是為了我好,何況有兩位老師做擔 保,難道還怕我所嫁非人嗎?”
林巧兒眼眶一紅,硬將淚逼回肚子里,方才在房內,她已悄悄垂過淚,但思量再三,覺得沒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老師們說的對,以前的男女不也都是媒妁之婚嗎?她雖受新式教育,滿懷青春綺夢,但骨子里卻是保守的,并不似新派女同學那般前衛(wèi),只是將自己如此匆匆嫁掉,溫順如她亦難免自憐自艾。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林巧兒只要求先得到對方的一張照片,起碼先讓她瞧瞧這楚霸天究竟生得什么模樣吧?
哎,命運真是作弄人,之前她不斷地聽人提起這名字,除覺得粗俗外,別無好感,未料這樣一個陌生人,竟將成為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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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楚霸天瞪大牛眼。
丁雄嚇得兩腿發(fā)軟,但先前那位戴眼鏡穿藍色旗袍的羅老師,態(tài)度可是很堅決的,說是不先看照片就免談!笆悄橇智蓛阂蟮?”
楚霸天摸著絡腮胡,有點為難,萬一再將古典美女嚇昏怎么辦?“是啊是啊,人家那林小姐是受新式教育的,民國女子講求自由戀愛,她要求先見照片,一點都不過分,真的,一點都不過分,你們說是不是?”
丁雄忙向同在武房里的一幫兄弟使眼色,大家會意過來,也趕緊幫腔。“絕對不過分,而且百分之百合理!”楚霸天聞言,在房里踱著步,厚掌中的一把糖炒栗子被捏成了細粉,像砂子般紛紛從指縫間散落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將丁雄喚到內廳去!拔覇柲阋粋,呃,私人問題,你要照實回答,否則小心你的皮!”“您只管問,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荊”主子除非有重大事件,否則少有如此慎重其事的,丁雄答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咳,在你看,我這長相如何?”楚霸天撫著絡腮胡,問得嚴肅。
丁雄差點跌在地上,這主子莫非花轟了?怎么問這種問題?“我看,呃,是這樣子,您絕對可以稱為性格小生,普天之下,沒有幾個男人可以可以與您相提并論,這絕對是誠摯之語,肺腑之言!薄笆沁@樣嗎?”
楚霸天聞言有點得意,露出難得的笑意。那么,自己的長相,當不至于嚇昏人,以前應是巧合吧?“這既是要幫人家忙嘛……咳,或許也就……”但他想想又不太放心,走到穿衣鏡前,仔細端詳自己,愈看愈覺自己像只大熊,體格魁梧剽悍,毛發(fā)豐厚,絡腮胡幾乎遮去了五官,只露出兩顆稅利的黑眼珠子,活似人間版的鐘馗。
不行不行!他俞看愈沒信心。
自從打算娶林巧兒為妻時起,那古典美女的形象就盤據(jù)在他腦海里,搞得他坐立難安,熱血沸騰。他已經是個大老粗了,若沒能給她最好的第一印象,以后在她面前如何立足?
他煩躁地走來走去,搔頭抓耳地,好不煩惱。
要是在蠻荒時代,看上哪個女人,一棒子打昏拖進山洞也就完事了,哪來這么多繁文縟節(jié)、還要看照片?
杵在一旁的丁雄,不清楚在心里偷笑,自從主子南征北討,在黑白兩道逐漸打出名號以來,多少名媛佳麗想要攀權附貴,他都看不在眼里,現(xiàn)下卻為了一個林巧兒坐立難安?真是太稀奇、太有趣了,人還沒娶進門,都這么有意思了,以后還怕沒有好戲看嗎?“你馬上去給我找來南京城最好的照相師和剃頭師傅!”楚霸天忽然擊掌大喝一聲,聲量之大,震得丁雄整個人跳起來,露出一臉狐疑。“我只是幫忙幫到底,懂嗎?別胡想歪想!”“是是是,主子訓的是,小的了解,小的絕對了解!”丁雄唯唯諾諾地往門邊閃。
照相師和剃頭師傅?噢,也對,照相嘛,當然得修整門面,主子總算愿意照相了,丁雄連忙奔出門去打理一切。
楚霸天生平第一張照片哪,豈可不慎重處理?
當時的中國,剃頭師傅倒不少,但會照相的人可就如鳳毛麟爪了,所幸南京是個大城,丁雄好半天才找來一個會照相的西洋教士!癝mile!”那綠眼金發(fā)的傳教士站在大大的照相機后面,側出臉來,不斷打手式!吧哆潲渻海俊
楚霸天端坐在椅子上,眉頭皺得緊緊的,搞不清楚那尖鼻子的家伙是要他“麥”怎樣?還是“賣”什么?
平常的他,穿慣了輕松的唐裝,頂多加個綁腿,現(xiàn)在為了照相,頭發(fā)梳得服服帖帖,絡腮胡也修整過,抹了油,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裝,還親了硬邦邦的領結,連呼吸都困難,這已經讓他很不爽了,偏偏那尖鼻子的不趕快拍好完事,還一直在那邊喊啥麥兒!麥兒?真是欠扁!
丁雄一直憋著滿腔笑意,卻不敢笑出來,忍得好辛苦!癥es,likehim,Smile!”那傳教士指著丁雄直點頭!吧哆渫敫?”
丁雄也聽不懂英文,看教士指著他笑,而楚霸天則一臉綠,連忙跑過去比手畫腳,問個明白!靶,Smile,小,對,!眰鹘淌恐形牟混`光,把“笑”念成了“斜。“啥──?”
楚霸天快揮拳揍人了!這尖鼻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罵他“斜?還罵他更難聽的?
哎,總之的總之,在搞得人仰馬翻,釋清誤會后,這張曠世之照總算“一轟定案”灰頭土臉地完成了。(民初時的照相機什么模樣,想必各位在一些電影或電視劇中都看過吧?)
照片中的楚霸天笑得呃──呃,坦白說,他不笑還好,不笑的他,起碼讓人覺得這男子不怒而威,性格十足,加上他向來難得笑,對擺笑容這種POSE十分生疏,因此笑得實在不太自然,雖然頭發(fā)、絡腮胡都修剪過還抹上油,快快不像熊那般粗獷,但模樣還是有點像剛飽餐一頓后張嘴打算剔牙的類人猿──穿西裝、打領帶的類人猿。
后來,相處洗出來,楚霸天連看都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就叫丁雄送到林裁縫家去。
丁雄捧著相片,一路笑到林裁縫家去。
林老爹和林大嬸看了照片,也笑得十分開懷,不過是丈人、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
至于林巧兒則還算矜持,她收了照片,蓮步輕移,起到進了閨房才失去控制,坐在涼椅上,抖抖抖地忍著聲音大笑出來。
那樣實在太滑稽了!
向來在外人面前十分端莊的林巧兒笑得抱住肚子,倒在涼椅上。
楚霸天原來長這模樣,像頭又呆又憨,嗯,又可愛的獸。
沒錯,是有點大老粗的俗樣,卻威武的──很可愛;尤其那把絡腮胡,把臉都遮去了大半,兇狠的線條被掩蓋住,炯炯有神的大眼,配上滑稽的笑容,卻依然有著王者風范,像百獸之王,即使不發(fā)威,也讓人震懾三分,但向來膽小的林巧兒覺得自己并不怕他呢!
對于這樣一樁媒妁姻緣,林巧兒既已想清楚也就認命了,反正她未曾談過戀愛,既決定嫁人,就好好跟著良人過日子吧。
但愿對方真是良人,而非惡人才好。
她笑夠了,將照片夾入最心愛的一本書中。
最舍不得的,就是還有兩年就可完成的學業(yè)。
林巧兒輕嘆口氣,心中忽而閃過一縷煙草混合糖炒栗子般辛甜香味的男性氣息,那夢中的氣味,縹緲恍惚,不知是何原因,她忽然又覺得情緒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