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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心頭朱砂痣(上) 第二章 有違諾言者(2)

  男人哼了一聲,那一聲帶著洋洋得意的睥睨和滿滿笑意,李明沁聽在耳中,蕩漾在心底。

  她想到稍早前妹妹說的那些話,覺得還是嫁文人好些,理由是鼓琴清歌時至少夫婿是懂得欣賞或能相合。

  她當(dāng)下未駁話,腦中浮現(xiàn)的是幾回她橫琴而鼓,男人每每興致一發(fā),便合著她的琴韻舞刀、耍槍又弄劍。

  他的刀舞氣勢迫人,足能當(dāng)成戰(zhàn)舞震懾敵軍,長槍耍起來行云流水,招招剽悍,就劍舞耍得太流里流氣,瀟灑有缺,流氓氣十足。

  臉容輕垂,她唇角不禁勾笑,喜歡他與自己的「琴舞相合」,這哪里是什么酸腐文人、柔弱書生能辦到的?

  再者,她亦有幾回窩在他懷里,陪著他一塊兒看沙盤、觀輿圖,研究沙盤和輿圖都能算是他平時的興趣了。

  所謂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對戰(zhàn)事布局、地勢運(yùn)用是個大外行的她,被他帶著一起觀看、聽他講解,瞅著他擺弄沙盤上的小木頭人兒和插旗,竟也聽得津津有味,看出一些心得。

  他們出身如此不同,成長背景如此迥異,原本八竿子也打不著,卻還是結(jié)下夫妻緣分,而不管是他來相合,抑或她陪在他身邊,這是他與她的相處之道,是他們倆一塊兒過的日子,是獨屬于他們的活法。

  他成了她最想保住的人。

  今日她被相府里的女眷們「圈」在湖畔紫陽花亭那兒,他在大伯父、二伯父以及臨安王那兒定然也遇上些事,至于他的岳丈大人……李明沁內(nèi)心清楚得很,她家阿爹幫不上忙,至多僅是個陪席。

  適才,她瞥見他尾隨在臨安王身后乍然出現(xiàn),他臉色猶然冷峻,是抬眼與她的眸光相銜上了,在那瞬間他面上寒意才見隱去。

  當(dāng)他輕擁著她,問她可是受氣了,其實她亦想回問,問他是否也受氣。

  若建榮帝的朝代即將進(jìn)入尾聲,老皇帝已是西山日薄之局,而臨安王決定掀起的這一場宮變得隆山李氏撐腰,那最大的變數(shù)便落在兵權(quán)在握且居高位的封勁野身上。

  在世人眼中,她是享受世家大族庇蔭的千金小姐,自呱呱墜地便不愁吃穿,得以習(xí)字讀書清閑度日。

  然世人卻是不知,每個出身世族之人若想一生順?biāo)炱桨,永受族中庇護(hù),皆要擔(dān)起自家百年大族共榮共存的重責(zé)大任,誰也逃不開。

  逃不開,無妨了,她正面接招便是。

  不管封勁野今兒個遭遇什么、作何決定,她都會盡自身最大可能,努力保住他。

  柔潤五指與男人粗長的手指緊緊相扣,正感受著那份粗糙卻溫暖的摩拿,身旁的男人忽地緊聲道——

  「怎么指尖又發(fā)涼成這樣?寒癥又發(fā)作了是不?」搓搓搓,揉揉揉。

  「才沒有!估蠲髑哌B忙澄清!甘峭鯛旙w溫一向偏高,這一握便覺妾身指尖偏涼。」

  「那、那本王體溫偏高也不能怪我啊,夫人走路一直蹭著我,都快蹭出個一柱擎天、突破底褲了,要不信,夫人來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硬了!

  李明沁一開始先是被他「一柱擎天、突破底褲」的說詞給怔愣住,被扣住的小手還真真被拉過去一陣探撫,然后就顧不得驚嚇了,須知她已然遭他「潛移默化」,此際就沒臉沒皮僅顧著笑。

  老天……她再次笑倒在男人懷里,揄起粉拳捶人。「你、你……都讓你別鬧……」

  「本王沒鬧呀!拐Z氣還委委屈屈的!肝揖拖氡е蛉粟s緊回府,讓為夫身體力行大大效勞,趕緊讓夫人暖和起來!

  李明沁把腦袋瓜埋在他懷中笑到不行,好一會兒才抬起,眸角都笑出淚光。

  她凝注他幾息,那是極其溫柔的眸光,讓封勁野不由得也跟著靜下,聽她柔聲言語——

  「妾身也想快些回府,但,還得撐過這一場家宴,王爺能陪我嗎?」

  下一刻,她得到男人一抹張揚(yáng)笑意,他挑眉笑問——

  「夫人這是在求本王嗎?」

  「嗯,求求你了!顾翢o矜持。

  嚴(yán)峻的男性面龐明顯一怔,但很快便恢復(fù)尋常,封勁野將寬額抵在妻子秀額上,下意識輕蹭了蹭,帶笑低語——

  「如你所求,陪你到底。」

  那一日結(jié)束相府家宴,返回昭陽王府的路上,李明沁能感覺得到封勁野心中有事,卻也知若開口去問,以他性情應(yīng)不會對她吐實,還極可能被岔開話題,屆時又要被他帶偏。

  這一夜果然如他所承諾,他再次令她的身子暖和起來。

  當(dāng)那塊繡滿小圖的黃絹攤開在榻上,他依著上頭那男女糾纏姿態(tài)對她如法炮制,有些結(jié)合的角度是那樣驚世駭俗,甚至覺得不可思議,但她沒有拒絕,好像這般抵死纏綿、回應(yīng)最真實的情欲涌動,正是她所想所要所需。

  相府家宴后沒過幾日,她與李寧嫣私下又見了一面。

  此次姊妹二人會晤,是安排在隆山李氏名下的一家首飾鋪子,鋪頭后的雅軒甚是隱密,尋常用來招呼達(dá)官貴人,可以任上門的貴客慢慢品茗,邊悠閑地挑選珠寶飾品。

  這一日姊妹倆談至最后,李寧嫣從袖底取出一只小瓶推到李明沁面前桌上。

  李明沁表情微頓,少頃才揭開瓶塞,拿起小瓶在鼻下嗅了嗅。

  「這迷藥用藥太烈,易傷身,不能用。」李明沁遂把小瓶推回去,沉靜道:「昭陽王府里的事,屆時我會看著辦,若要用藥……我自個兒調(diào)制。」

  李寧嫣黛眉兒略挑,點點頭!敢埠。阿沁多年來在清泉谷習(xí)得不少技能,能炮制藥材、淬鏈精華什么的,要兼顧絕佳效用且不傷身,應(yīng)是難不倒你,只是望阿沁說到做到,你我皆是百年大族隆山李氏的女兒,待得那一日到來,別忘咱們李氏女該為家門所做的!

  李明沁深吸一口氣,徐慢吐出,自始至終眉眸沉寧!敢嗯闻R安王與隆山李氏的長輩們守誠信、重然諾,那一日若到來,不動我昭陽王府一草一木一人。」

  李寧嫣微笑允諾!改鞘亲匀。爹與二叔讓我來尋你談,便是想促成此事,保昭陽王府平安,減少不必要的沖突,甚至是傷亡!

  在李明沁想來,大伯父、二伯父絕不會干沒有把握的事,既想將自家大姑爺推上皇位,暗中不知籌謀多久又爭取到了多少朝臣和武將們支持,那必然已扭結(jié)成一股龐大勢力。

  封勁野倘使想當(dāng)一名僅忠于皇上、忠于大盛的直臣,必不會善罷干休。

  到得那時,絕非幾句言語便能排解的局面,沖突避免不掉,死傷盡是我朝將士。

  她如今所作的抉擇必然會惹惱封勁野,可能會讓他氣到想一把掐死她,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就是真死在他手里,她也認(rèn)了。

  抿抿微澀的唇瓣,李明沁直視著李寧嫣那張嬌顏,她語調(diào)如咒吟,道——

  「姊姊今日之言,阿沁俱信了,相府、臨安王府與我昭陽王府如今有這口頭之約,待得那一日到來,有違諾言者,人神共憤,天地同誅!

  人的記憶是極其古怪的東西。

  曾一直認(rèn)定、再確實不過的場景與人物,待得回首細(xì)思,卻記不起原來的樣貌,甚至衍生出懷疑。

  李明沁一直試圖回想,想著那時在首飾鋪子后頭的雅軒,當(dāng)她對著大姊李寧嫣道出最后那幾句話時,后者當(dāng)下作何神態(tài)?

  怔愣?

  心虛?

  瞥開眼閃避了嗎?

  抑或……笑得坦蕩蕩?

  一幕幕都是扭曲的鏡花水月,她怎么也想不起來。

  如同她怎么也記不得為何會如此全心全意相信自身的家族,相信這吞噬人般的百年大族會為了一個口頭約定,放棄鏟除異己這絕好機(jī)會,而且這個「異己」還是當(dāng)朝最能與自身抗衡的人。

  她錯了。

  建榮三十七年,夏末秋初,夜半,建榮帝因病駕崩于承元殿。

  帝王龍御歸天的悼唁響鐘尚未響徹整座帝都,有消息已從宮中遞出,一路秘密傳遞至昭陽王府。

  她心知肚明,宮中秘事能第一時候傳進(jìn)昭陽王府,那李氏的右相府定然也已收到暗樁送達(dá)的消息。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奪嫡之舉如滿弓箭出,「嗖!」地厲聲驟響,射中每一個有心人的胸口。

  她亦是有心人之一。

  為了不讓昭陽王府陷入這場風(fēng)暴,她像個賢慧妻子盡心伺候,半夜不睡,起身替面色沉凝的封勁野整裝穿上輕鎧甲,并奉上滿滿一杯醒神茶。

  是她親手烹煮、親手送至他嘴邊的溫茗。

  男人面對她沒有絲毫的遲疑,便連手也不抬,以口就杯由著她徐徐喂飲。

  一口又一口飲著她手中溫茶的同時,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安分,揚(yáng)睫對著她眨動,好像試圖安撫她,要她別擔(dān)心別緊張,乖乖在府中等候他歸家似的,他那模樣又痞又有些……說不岀的可愛。

  而她,也很想、很想安撫他。

  當(dāng)他察覺身體開始不受控地癱軟下來,當(dāng)那炯目中的光芒瞬間凌厲,她感覺一顆心快要從喉中嘔出。

  男人那張俊龐,迷茫涌上,彌漫著不解,驟然間卻全數(shù)沉淀了。

  一切發(fā)生得是那樣快,他眉宇間的疑惑散去,瞳底凌厲一轉(zhuǎn)兇狠,一臂已驀地掐住她的頸項,問聲沙嗄又無比痛苦——

  「所以你選好了……早就選好……即使已嫁我為妻,依舊是隆山李氏女,是嗎?是嗎……」

  她沒有掙扎,扣在她咽喉處的五指不知是已失了力氣抑或舍不得再使勁,她并不覺得疼痛到無法喘息。

  「沒……沒事的,會沒事的,只要今夜你按兵不動,不進(jìn)宮不現(xiàn)身,安然度過這一夜,待到天明,宮中大勢底定,昭陽王府上下就會都沒事,他們允諾我的!寡劭舴杭t,心中酸澀,她很難過,很大原因是為了此時他看著她的眼神。

  他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彷佛他極其失望,無比心痛,彷佛她手中正持著利器直直穿透他的胸膛。

  以往不知這滋味,此際才體悟到他的厭惡能令她背脊凜寒,心慌無盡蔓延,似要將她整個心靈吞噬。

  她陡地抱住他跪倒的身軀,不禁急聲求著、哄著——

  「封勁野,允我這一次好嗎?什么也別理會,我扶你到榻上躺著,躺著,好好睡上一覺,等明兒一早醒來,你要怎么惱我、罰我,我都依你,好不好?要我再不回相府,再不理那些人,我也都依你,我們……我跟你回西關(guān),跟你在那兒放羊牧馬,跟你一塊兒生養(yǎng)孩子,我們相伴到老,好不好?」

  男人像被她話中描述的將來吸引著,惡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悲涼。他身軀仍在頑強(qiáng)抵抗藥性,上身不住輕晃,目光早已迷離,勾唇低語!概率欠蛉讼敫S,本王已回不去西關(guān)……呵呵,阿沁……阿沁……」

  他上半身忽地前傾,她圈臂將他摟得更緊。

  「我在這兒,我在呢!」大腦袋瓜靠在她肩頭上,她聽男人低幽幽問——

  「……阿沁是否曾真心待我?」

  她錯了,是嗎?是真錯了?她做了不該做的事,選擇了不該走的路?

  她當(dāng)真大錯特錯嗎?但,錯了,卻已無法彌補(bǔ)……是這樣嗎?

  她沒能及時回答他的問話,因為昭陽王府暗夜遭襲,四面八方火光驟起,亂聲乍興。

  來者將整座昭陽王府視作敵人的堡壘般,以兩千兵力團(tuán)團(tuán)圍困,強(qiáng)行攻入,步步進(jìn)逼。

  帶兵來襲的主事者不是別人,正是京畿九門大司統(tǒng),她的二伯父,李惠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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