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他長得真好看。”此刻,他正踮著腳,昂著小腦袋癡癡地瞧她,“等我長大了,要買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你!”
“好啊,相公。”尹素問忍俊不禁,俯身逗他玩,“娘子我就等著那一天!
“娘子,我會對你一心一意的!毙⌒〉乃,一本正經(jīng)地道:“別的男人都喜歡納妾,可我只喜歡你,這輩子只要你一個娘子!
“哎呀,好幸福!彼铧c(diǎn)兒哈哈大笑。
雖然,她知道真等他長大了,未必回把自己放在心上,但這樣可愛的謊言,倒成了她在深宅大院里唯一的樂趣。
“娘子,今日陽光明媚,咱們?nèi)シ棚L(fēng)箏吧!”果然是貪玩的小孩,沒說兩句就露出本性。
“可是咱們家沒有風(fēng)箏啊!币貑柣氐馈
“大哥房里有!我瞧見過,咱們向他借吧!”他拉著她的衣角,直往外跑。
大哥?她東躲西藏,避而不見,卻偏偏總能跟他扯上關(guān)系……這算孽緣嗎?
尹素問無可奈何,只得由著眼前的小小孩童興高采烈地把她帶到最不愿面對的男人跟前。
此刻,喬子業(yè)正在整理賬簿,抬眸間看到她站在門外,不由得俊顏微凝。
“大哥——”喬子萌像小鳥一般撲過去,“咱們?nèi)シ棚L(fēng)箏吧!”
“風(fēng)箏?”他從微怔中回神,挑眉淺笑,“有你娘子作陪就夠了,怎么想著找上我?”
他故意加重“娘子”兩個字的語氣,似在嘲諷。
“我們沒有風(fēng)箏,想向大哥你借!眴套用纫荒樚煺娴氐。
“你怎么知道我就有?”
“我瞧見過,在里屋的墻上,好漂亮一只蝴蝶風(fēng)箏!”他比劃著。
“沒錯,我是有這東西,不過,卻不想借給別人!币粡埧☆佋谡f話之間,釋放一股冷淡神色,掃過尹素問臉龐。
“大哥,連我也不能借嗎?”喬子萌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他的腰,大大撒嬌道:“你不是最疼我了嗎?”
“這只風(fēng)箏是我親手做的,”他話中有話,仿佛故意說給尹素問聽,“為了一個女子!
“女子?”喬子萌瞪大了眼睛,傻乎乎問:“就是你們大人們說的,訂情信物嗎?”
“呵,對。原本,是想送給她做訂情信物!眴套訕I(yè)笑里帶著一絲酸楚,“可惜,終究沒送成!
尹素問身子一僵,往昔的記憶似幽靈不散,再度纏繞著她。
沒錯,那一年的春天,她與他踏青之時,的確看著蔚藍(lán)的天際,希望能有一只蝴蝶樣式的風(fēng)箏,因?yàn),她從小就羨慕女孩子放飛風(fēng)箏時快樂奔跑的模樣,而家里,卻沒有多余的布匹,能讓她擁有著奢侈的玩具。
想不到,她隨便說的一句話,他便記在心里,悄悄做好了這美麗的禮物,卻失去了送出的機(jī)會。
“子萌,你可知道,大哥從前在寺里,好不容易才等到爹爹派人來看我,送我一些衣料布匹!眴套訕I(yè)忽然低吟,“可是,我舍不得穿,因?yàn),我想用那些衣料做一只風(fēng)箏!
“所有的衣料都用來做風(fēng)箏?”喬子萌嘴巴張得大大的,“需要這么多?”
“大哥沒用啊,從沒親手做過風(fēng)箏,做壞了一只又一只,浪費(fèi)了整匹布料!彼圃诟锌,“終于,有一只成功了,便是眼前你看到的!
“那大哥你豈不是沒有新衣服穿了?”喬子萌皺著小臉。
“就算衣衫襤褸,也在所不惜!彼穆曇艉鋈簧硢。爸灰懿┑盟恍,比什么都重要……”
尹素問只覺得鼻頭酸酸的,有什么濕漉漉的東西就要溢出眼眶,還好,她及時轉(zhuǎn)身,克制住了。
“走,咱們?nèi)シ棚L(fēng)箏吧!”喬子業(yè)對弟弟笑道。
“大哥,這是你要送給未來娘子的禮物,我不能碰!毙⌒『⑼坪跻裁靼琢诉@其中的彌足珍貴。
“沒有未來娘子了,”他斂容肅然答道:“她已經(jīng)……嫁給了別人!
這瞬間,尹素問似乎失去了知覺,她完全不記得之后發(fā)生什么事,只是怔怔地出神,變成行尸走肉。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在花園之中,看見子萌舉著大風(fēng)箏在碧草茵茵上奔跑。
“高點(diǎn),再高點(diǎn)!放線,放線。 眴套訕I(yè)的聲音洪亮回旋,親自指點(diǎn)弟弟講風(fēng)箏送上云霄。
回眸之間,他看見她失神站著,便拍拍弟弟的肩,讓他獨(dú)自玩耍,自己則緩緩踱至她的面前。
“后悔嗎?”他仍舊是那句話,“這東西,本該是你的!
“小盈都已經(jīng)告訴我了……”她聽見自己因?yàn)樘弁炊冋{(diào)的聲音,“關(guān)于你爹的,還有你娘……”
“一個私生子最終能入住喬家,該是讓全族人大感震驚的事!眴套訕I(yè)澀笑地說,“之前,甚至沒人知道我的存在,如今卻要叫我大哥,叫我當(dāng)家的。這府里,恨我的人應(yīng)該不少吧!
“爹他老人家……應(yīng)該還是疼你的!彼恢撊绾伟参,只是抬眸凝望他,眼中極盡溫柔。
“誰知道呢,”喬子業(yè)的眉心難掩一股恨意,“我娘去世之前,他看也沒看過我一眼,除了逢年過節(jié)突發(fā)善心,給我送來一些衣物。這些年在寺里,我全靠打雜活維生。也許喬家的兒子都太沒出息了,他只好把家業(yè)傳給我!
尹素問沉默無語。她知道自己無論說什么,也紓解不了他的心情,唯有站在他的身側(cè),靜靜聆聽。他需要的,大概只是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傾聽著。
“老爺去世之前,差我到江南辦事……”他繼續(xù)道。
老爺?這是他對父親的稱呼嗎?一聽便知這疏離的關(guān)系。
“他讓我去兩個月,跟江南王家談一筆買賣。他說,假如我能談成,便把當(dāng)家的位子傳給我!
原來,他離京是為了這個……呵,憶起當(dāng)時在山上分別時,他曾說,要回來娶她,可惜命運(yùn)多舛,兩個月,已經(jīng)物是人非。
“為什么不等我?”他猛地抓住她的肩,所有的隱忍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兩個月,只是兩個月而已,只要你等我,這喬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為什么……要嫁給別人?”
她該怎么跟他解釋?就算把一切都說清楚,也已經(jīng)晚了吧?何必多費(fèi)唇舌?
尹素問只覺得湛藍(lán)的天空忽然陰暗下來,云朵被太陽燒焦了一半,眼前所及滿是炭黑的顏色,她微微閉上雙眼,淚水流淌下來。
“素問……”喬子業(yè)終于察覺到她的傷感,指尖撫過她的臉龐,抹下一顆淚珠,久違的憐愛神情,浮現(xiàn)在那俊顏上。
兩人相對而立,似有千言萬語在暗涌,卻靜默無聲。
“五少爺、五少爺……”忽然,小盈驚恐的叫喊傳來,打破了這份靜謐,“小心啊——”
尹素問猛地回神,轉(zhuǎn)身望去,卻見喬子萌一個踉蹌,摔倒在假山邊,額頭撞上一顆石子,磕出一片腥紅的血跡。
她僵立著,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場意外,一種莫名的恐懼竄上心頭,全身發(fā)顫,不可自抑。
“這可怎么辦才好?”小盈極為忐忑不安,“夫人聽說五少爺受傷后,勃然大怒,把怨氣全出在少奶奶身上,怪她沒照顧好少爺,罰她到佛堂前常跪三日,除了茶水,不得進(jìn)食……少奶奶該不會被餓死吧?”
“我早料到了,”喬子業(yè)鎮(zhèn)定道,“出了這樣的意外,這府里不知有多少人幸災(zāi)樂禍,一定有誰在夫人面前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亂!
“大少爺,你快想想辦法吧,總不能真讓少奶奶跪三天三夜吧?”
一語不發(fā),他徑自往佛堂走去,小盈剛想阻擋,他卻輕輕揮手,不讓她多語。如此,穿過悠長的回廊,來到那清冷無人之境。
佛堂內(nèi)燭光搖曳,木門年久失修,發(fā)出嘎嘎作響聲,夜半聽來,十分駭人。
他看到微塵覆落的地上,尹素問正凝神跪在那里,望著莊嚴(yán)佛像,不知是在失神,還是默默祈求著什么。
“子萌怎么樣了?”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只低聲道。
“你知道是我?”喬子業(yè)一怔。
“從前,我在山間等你,也是這般,一聽腳步聲,便知道你來了!彼嘈Υ鸬馈
喬子業(yè)只覺得喉間哽咽,踱至她身畔,與她一同跪下。
夜半風(fēng)冷,這石地板沁出一股令人瑟縮的寒意,如同冬季冰霜,他驟然感到膝間發(fā)疼。
“跟我回去!彼摽诙,“你會生病的!
他才跪一會兒,便受不了,何況是她這弱質(zhì)女子?
“子萌怎么樣了?”她仍是那一句話。
“額頭磕破了,但沒有大礙!眴套訕I(yè)抿了下唇,“不過小事一樁,這樣的懲罰未免太狠了!
“是我沒把他照顧好,”尹素問沙啞道,“既然答應(yīng)了他放風(fēng)箏,就該一直陪著他,不該只顧著跟旁人說話!
“他自己不小心摔著,怎能怪你?”
“為了別的男人,分了心,失了神,等于對丈夫的背叛,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她澀笑道。
“丈夫?”喬子業(yè)只覺得荒唐,“他只是八歲孩童。”
“年紀(jì)就是借口嗎?”她撇過臉,眸中一片迷霧般的水色,“他的確是我拜過堂的丈夫,難道因?yàn)槟昙o(jì)小,我就可以對他不忠?”
“素問……”一時間,他不知該怎么反駁她,百口莫辯。
“多謝大哥關(guān)心。特意來看我!彼恼Z氣拒他于千里之外,“夜深了,大哥請回吧!
“你怎么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為什么忽然這樣疏遠(yuǎn)?我以為……”
“你以為我下午流了眼淚,就表示后悔了?”她感覺到他大掌傳來的堅定與溫柔,忍住內(nèi)心激昂,只心痛地輕輕搖頭,“什么都不會改變,今后,我還是喬家的五少奶奶,而你,仍是大少爺、大哥、大當(dāng)家!
她一口氣說出三個稱呼,冠冕堂皇,拒他于千里之外,讓他霎時揪心。
“素問,何苦如此?”此刻夜深人靜,只有他們兩人執(zhí)手相對,他什么都無須顧忌,“只要你點(diǎn)頭,我可以馬上帶你走,拋下這里所有的一切,我們?nèi)ソ稀記得嗎?江南,不下雪的地方!
往事浮現(xiàn),她怎會忘記,那好似余音猶存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