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shù)時候,她比較喜歡飲用的,是像甘露茶、菊花茶……或是由太醫(yī)院調(diào)配,或是她自配藥方的“代茶湯”。
就在他們相視而笑時,一名身穿藍布衣衫的男人,帶著一名小僮進了酒樓,尋兒到了律韜,沒有遲疑地朝他們大步而來,一手按在桌案上,以兩只手指點叩桌面,以代叩首,低聲道:
“在下沉洋,見過二爺,見過四爺。”
瓏兒聽他喚自己“四爺”,有瞬間微楞,她看了看沈洋,然后看著律韜,立刻就知道他們會來這一間酒樓,是早就約了人,也交代好了。
“沈洋的身份是欽差大臣,二哥派他到江南查訪一些事情,想必是有一些眉目了?”最后這句話,律韜是對沈洋說的。
“是!鄙蜓箢h首。
瓏兒看著律韜,見他勾著一抹饒富興味的淺笑,對著沈洋的答覆只是輕“嗯”了聲,她不急著問他究竟在賣什么關(guān)子,因為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準(zhǔn)備將她屏除在外,這一點發(fā)現(xiàn),讓她的心生出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睡了嗎?”
廂房中,只憑藉著從帷帳外映入的一盞燈火,床帷之內(nèi)的高度,只勉強可以看清是兩人躺著,雖然瓏兒的身形在女子之中已經(jīng)算是修長了,但是在律韜的高大偉岸的身畔,仍舊顯得柔弱堪憐。
她背對著他側(cè)躺著,聽見他渾厚的嗓音從背后傳來,頓了一頓,才開口道:“沒睡,醒著!
律韜平躺在她的身后,側(cè)眸覷著她的背影,在一瞬的猶豫之后,翻側(cè)過身,貼在她的身后,一只長臂不安分地鎖上她裹在被褥之下的纖腰。
瓏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親近給嚇了一跳,身子有些僵硬,側(cè)轉(zhuǎn)過頭覷了他一眼,敏感地察覺到他溫?zé)岬臍庀⒕头髟谒念i上。
“皇上?”
她掙扎了下,卻被他抱得更緊,而他卻是沉默不語,趁著她掙動的紊亂,男性的薄唇從后面吻上她柔軟的耳垂,仿佛還有一瞬間的輕含,讓她身子泛過一陣顫栗,見他沒打算放開,她也只好退讓,“皇上若是覺著冷了,瓏兒就讓你抱著取暖,但是,再多做什么,就是存心欺負人了!
“好,就抱著取暖,什么都不做!甭身w在她看不見的身后,泛起半是挫敗,半是苦惱的淺笑。
他是皇帝,是她的天子夫君,就算真的想要狠狠地“欺負”她到底,也是名正言順,理所應(yīng)當(dāng)。
但是,他卻是硬生生忍下了,為的是不讓她退怯,不再讓他親近,另外,還有一絲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隱晦心思。
因為那一點隱晦心思,讓他這半年多來,幾乎夜夜伴她入眠卻不碰她的身子,比他原先預(yù)想中還要簡單就做到了!但也因為如此,他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的情雖深,但真心卻現(xiàn)實得近乎無情冷酷。
一思及此,他眼里的笑更苦澀了幾分,終究,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瓏兒背對著他,沒能看見他沉痛的表情,斂眸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皇上是有話想對我說嗎?”
“嗯!甭身w笑嘆,她終究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兒,“朕想說的,想來與你沒睡所想的事,是同一件!
“什么時候皇上委屈成了瓏兒肚里的蛔蟲了?”她咧唇輕笑,就這么靜靜躺在他溫暖的懷抱里,雖然心里抗拒,但身子卻很誠實地感到舒服,與辟寒犀同樣是溫暖,但是,多了被擁覆般的安寧。
“不過,皇上說對了,我確實在想今天沈大人所稟奏的事,雖然,在兩朝之前,有鳳闕皇帝與挽燈皇后攜手所創(chuàng)之盛世,數(shù)十年間,他們二位平了黨爭,澄清吏治,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狹路相逢,利字當(dāng)先,在這官場上,真正的清官能有幾個?但是,為了一個‘貪’字,堂堂兩江總督竟然可以坐視縣官捏報戶口,侵占賑銀,買通家仆殺人滅口,殺的還是前年才中榜上任的朝廷狀元,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在他們眼里,這兩江之地,還是皇上的天下嗎?”
“憑這個李申昌的才干,原本是當(dāng)不上兩江總督的,不過,當(dāng)年朕與……終究是牽扯株連了太多人!
瓏兒聽得出他這話里已經(jīng)坦白了,用李申昌當(dāng)兩江總督,是因為無人可用,不得已而為之,而她也知道,他最終沒說出口的那人,究竟是誰。
當(dāng)年,仍是毅王爺?shù)穆身w挾著平西北五國的戰(zhàn)功回朝,得到先帝的重視,一直以來,他的性格就是極沉冷自制的,那幾年,在戰(zhàn)場上,他只專注在用兵打仗上,不曾回京,也從不在人前妄議儲君之位。
然而,就在人們以為這位毅王爺對帝位沒有野心的時候,卻沒料到他甫一回京,就積極布置,他與睿王都是天家之子,在他們從小所受的皇子教育之中,雖然有仁民愛物的慈心,卻也有為達目的故,必要時不擇手段的無情。
那一年,為了丹陛之上的那張龍椅,他爭他奪,為了要斗倒對方,手段無不狠毒辛辣,其中牽連無數(shù)朝廷重臣,以及其家族親眷,不可不謂是腥風(fēng)血雨,血流成河。
終于,在幾度纏綿病榻的先帝再度病倒時,律韜取代了幾乎已經(jīng)被朝臣視為太子儲君的睿王爺,得先帝旨意,代為攝政監(jiān)國,當(dāng)時,朝野之間議論紛紛,想不明白怎么得帝王青睞的兒子,竟在一夕之間換了人。
不日之后,先帝駕崩,詔書傳位于二皇子毅王,終是分出了他們之間誰是殿上君王,而誰是階下之臣。
瓏兒沉默不語,半晌,掙了下身子,翻過身正對著他,在開口之前,忍不住垂眸看了他仍舊圈在她腰上的長臂一眼,嫩唇翕動了下,決定不發(fā)表抗議,還是讓他繼續(xù)抱著“取暖”。
“你說,那位兩江總督寵妾滅妻,那位妾室蘇氏是何出身呢?”他們同臥在一個長枕上,眼眉是齊相對的,就連呼吸時,都是聲息相聞,感覺比背對時更親昵了些。
律韜含笑不語,看著帳外透進的微光,淡淡地在她清麗的臉蛋勾勒出深淺的光與影,放任著她繼續(xù)說下去,深沉的眼眸之中,帶著幾分享受。
由于他睡在外側(cè),臉龐是背著光,在微光之中,她無法將他的表情瞧得太清,只能看見他那雙眸里似是溫柔,更似放縱的淺笑光芒。
她緩了緩,見他沒說話,才又笑道:“我今天聽了,據(jù)那位沈大人說,他們知道這位李申昌收賄不少,但是沒有證據(jù),是因為他與一票官吏靠的都是自家夫人彼此聯(lián)絡(luò)交情,需要之時,就由甲官夫人去尋乙官夫人,藉此傳遞訊息,他們這些人說好聽是懼內(nèi),但其實是夫人在后院收錢,不會臟了他們的清譽,也不好查找證據(jù),而李申昌的這位小妾原是一位員外的庶出么女,頗有幾分姿色,不過從小在家中受盡大房欺凌,當(dāng)了總督小妾,一朝得勢,卻是視錢如命,我只是在想,這位蘇氏小妾愛財如命,就不知道是否這天下之財,只要是白花花的銀兩,在她眼里看來都是一個樣子呢?”
“你的意思是……?!”他微瞇細長眸,一臉興味。
瓏兒半撐纖臂,抬起身子,湊唇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說完,她斂眸俯視著他,揚起了一抹近乎狡猾的明艷笑容。
一瞬,律韜的心仿佛是沸騰般,目光無法從那抹帶著明刀明槍的算計,卻能柔進骨子里的笑容上挪開。
這人,就近在他的眼前,觸手可及,如此明亮光華……
“如何?如果我這法子管用,就能逮到李申昌的罪證,只要能夠落實了這個李申昌收賄的罪證,將他給扣押起來開堂審案,掐斷他對外的聯(lián)系,亂了這一票貪官污吏的陣腳,之后再逐一問供,不怕不能逐一擊破——?!”
她未竟的尾聲,在驚呼之中被他吮進了唇里,律韜握住她纖細的膀子,將她一把往自己拉下,另一掌扣住她的腦勺,讓掠奪的唇可以吻得更深,他心口的沸騰,在一瞬間都化成熾熱的氣息,糾纏著她的唇舌。
“唔……”瓏兒一開始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嚇,很快地開始抵抗推打,但無論她再用力,被他握住的臂膀疼得厲害,還是感覺自己就像是要被揉入那具強健的男人胸膛,就要被吞噬……
律韜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停止,但是無法阻止自己想要更多的渴望,從那一天之后……那一天之后,他等得太久,等得都寧愿自己的心不再跳動,想著或許唯有死寂了,就不會再渴望那近在咫尺的遙不可及。
“不要!”
瓏兒狠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終于讓他松開了自己,得到了解脫之后,她飛快地往后退,直到行抵到了墻,停住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顫抖,比起先前總會忍不住上涌的嘔吐感,她感覺到更多的,是從他被咬破的唇上沾染到的血腥味。
他也在看她,同時也看著自己落了空的懷抱,眼里的火熱漸漸地褪去,最后只剩不對自己竟然失控的嘲弄。
別碰我。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但終究沒有對他說出這句傷人的話,就怕說出口就傷了,也疼了他一直對她百般呵護的心。
這時,她注意到他嘴角淌下了血,在幽微的光芒之中,那一抹黯色讓她看了覺得疼,只是分辨不出是為他感到了疼痛,或者是為他心疼。
“如果你想了,可以——?!”
“你住口!”他及時的喝斥,終是沒教她來得及說出“讓別的女人過來”這幾個字。
他只是看著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要體貼他的心思,瞪著她的表情十分復(fù)雜,不知是該疼惜她的脆弱,還是該憎恨她的無情,最后,他選擇了閉上雙眼,沉沉地吐息。
“睡吧!今晚,是朕不對,不會再犯了。”
“皇上沒錯,是我……?”
“睡!
他讓自己的嗓音淡得沒有一絲毫感情,閉著眼眸不再看她,只是舔抿掉唇邊的鮮血,但她真是發(fā)狠咬深了,那腥甜舔去了,竟是又汩了出來。
他心里苦笑,感覺這就像是他的心一樣,看著表面,原以為應(yīng)該干澀了,但那里曾經(jīng)被情扎得那么深,一個動靜拉扯,就又是觸目驚心的鮮血淋漓,還是那么痛,那么痛……
如果皇上能等,瓏兒愿意一試,但不是現(xiàn)在……好嗎?
那一夜,她在再三的掙扎之后,決定讓自己柔順地偎回他的身畔,潔白的額心輕抵在他硬實的肩膀上,遲疑的語氣還帶著三分的畏怯。
其實,并不是那么怕了,多帶上幾分害怕的口吻,不過是多屬偽裝,希望他能聽了憐惜,來個既往不咎。
她想,自己確實狡猾,卻也是真為他心疼的,明明該是至高無上,無人能逼他屈服的君天,但是,在她的面前,卻是一個被她要得可憐兮兮的男人,被她惹惱了,也只能皺著眉心隱忍不來。
睡。
雖然還是那個字,但他的嗓音柔軟多了,伸手將她摟進臂彎之中,讓她的臉得以枕在他的肩頭上,偎著入睡。
她沒有抗拒,她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jīng)熟悉了他的體溫與氣息,甚至于有時候會感到羞怯,想到他在她的夢里,那雙帶著曾經(jīng)長年持握長弓刀劍的手,摸遍她全身時,帶著繭子的粗礪感,總教她感到酥顫。
那真的是夢嗎?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能肯定。
那一夜,他們都想著自己的心思,睡得不多,但是,成親年余的默契,讓他們隔日進早膳時,已經(jīng)能夠在人前談笑風(fēng)生。
遲早有一天,她不再委屈他。她在心里那么想著,只是就不知道他會愿意等她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