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罪行被公諸于世之日,百姓咒罵紛紛;黑拓天則在眾望所歸之下登基為皇。
黑拓天登基大典之日,褚蓮城與各國質(zhì)子、北墨官爵大臣皆列位于大殿平臺之外觀禮,玄衣鐵甲的殿前錦衛(wèi)羅列紅氈兩側(cè)。
“圣駕到!”禮官喊道。
褚蓮城抬頭,遠遠見到——黑拓天頭戴白玉十二旒冕冠,一襲金繡十二章圖紋的冕袍,昂然而行。白玉之下龍顏出眾、神逸非凡。
天人該就是這般英姿了吧,褚蓮城在心里忖道。
黑拓天行走快速,所過之處,眾人皆不敢直視,盡數(shù)垂首低眸;待聞得他腰間佩劍與玉佩在行走間交擊出的清脆之聲消失在紅氈那頭,再抬首,就見其已在大殿龍座。
雅樂奏起,禮官導(dǎo)引百官及觀禮之人依序人太極殿對天子朝拜。
輪至各國質(zhì)子時,褚蓮城與其它國質(zhì)子同時彎身為揖,齊聲喊道:“北墨皇帝萬歲千秋!”
黑拓天銳眸掃過質(zhì)子們,目光在褚蓮城臉上多停了一會,又漠然移開。
褚蓮城在他冷眸掃過之時,心微擰了下。
她在期待著他的下一步——她出言示警固然是為了北墨日后能有個英明君王,可她也不是完全不求回報的。
她當(dāng)然知道他未曾忘記她示警之情,因而在大典之前私派人送來一襲南褚禮服及相搭襯之釵環(huán)珠寶——想來他已對她的處境有所了解。她雖身為皇女,可卻因皇長姊的排擠,生活用度皆拮據(jù)……
褚蓮城心思猶未平靜,即與一班質(zhì)子們被引導(dǎo)出太極殿,轉(zhuǎn)至西側(cè)“水泉宮”的慶賀宴會。
一入“水泉宮”,宴舞早已翩然。內(nèi)監(jiān)們告之,皇上讓他們毋需拘謹(jǐn),先行宴飲,待得空時便會前來同歡。
褚蓮城與柏尚賢分坐左右二幾,因為不想多記掛黑拓天之事,便央尚柏賢說說他少年時游歷天下的趣聞;其中有些地方她亦曾陪同鬼醫(yī)師父去采過藥,自是會補上幾句。說到興起,二人都忘了餐飲,直至她的侍女朱萱兒上來提醒她該用膳了,她才驚覺幾案上飯菜已涼。
“殿下,這湯還溫著,你先喝著暖暖胃,這冷菜就別吃了。”朱萱兒將湯推到褚蓮城手邊。
柏尚賢訝異地看著褚蓮城當(dāng)真就只喝了幾口湯,便不再多食。
“不是我嬌慣,而是身體底子寒,所有寒食一律吃不得!瘪疑彸且姲厣匈t神色有些怪異,便開口解釋。
“我還想你跟著你師父山里水里去,難怪會瘦到只剩一把骨頭。”柏尚賢這些時日與她早已熟稔,說話自是毫無顧忌。
“小妹這是讓兄長引以為戒,知道以后迎娶妻子時,得找個身段豐腴些的,表示胃口好、狀況佳!
褚蓮城也笑了。
柏尚賢看著,放柔了聲音說道:“我府里新聘了個廚子,一會到我那去吃點東西吧。我先讓人回去吩咐廚子備……”
“蓮城殿下,皇上有請!币幻麅(nèi)監(jiān)來到褚蓮城面前。
褚蓮城看著內(nèi)監(jiān),輕輕一點頭——還以為黑拓天會在宴飲后才召見她;不過早召見也好,省得她多掛心。
“殿下,請。”內(nèi)監(jiān)見她仍無動作,輕聲催促。
“擇日再到殿下府上拜訪!瘪疑彸亲屩燧鎯簲v扶起身,緩聲對柏尚賢說道。
柏尚賢雖訝異于她的鎮(zhèn)定,像是早知北墨皇帝會召她過去一般,卻也沒法多說什么,只是朝她點點頭。
褚蓮城才款步離宴,身后便起了議論。
“北墨皇帝該不會是對褚蓮城有興趣吧。”
“她憑哪一點。∷屈c才能,北墨皇帝根本不放在眼里。至于外貌,就更不用提了。應(yīng)是那次夜櫻宴時替他把了脈,說了什么吧……”
柏尚賢眉蹙起,想到的卻是褚蓮城在千秋宮內(nèi)請他代為引介黑拓天時的神態(tài)。莫非那時她已知千秋宮內(nèi)的丑事……
“你們可別瞧她一身淡雅,看似無所用心,實際上卻是心思用盡。瞧她那身素衣,乍看不起眼,可就是會讓人忍不住再看一眼。這一眼,便會發(fā)現(xiàn)她那款素衣用的可是天衣綺羅啊。還有衣袍底部的銀線百花刺繡,要不細看,都不知道那可是價比千金……”
“聽你這么一提,我發(fā)現(xiàn)她今日佩戴的玫瑰玉佩也是上好極品,看來的確是精心打扮過,就等著被召見呢!
柏尚賢看了一眼正圍著說話的幾名質(zhì)子,只覺得他們那番批評她衣著的話語,竟與褚蓮城給他的感覺相同。
她身子的確太瘦太清淡,乍看之下或許不起眼,可她五官纖秀,言語之間顯現(xiàn)聰慧,確實會讓人忍不住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
黑拓天……會不會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召她過去?
柏尚賢皺起眉,舉杯連連,目光頻頻朝宮門外看去,只盼她能早些回來。可直至夜宴結(jié)束,仍不見她或黑拓天出現(xiàn)。
“陛下,南褚蓮城殿下已帶到!
內(nèi)監(jiān)夏朗在紫極宮門外恭敬地稟報。
“嗯!弊陂缴系暮谕靥鞈(yīng)了一聲,目光仍在奏折上。
為了掌握局勢,在得知父皇駕崩那日,他即刻坐上帝位,今日登基大典是為了彰顯威儀,宴樂也只是找個名目讓眾臣同樂。畢竟他登基是喜事,總不好壞了他人興致.,可他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例如如何解決那堆高聳如山的奏折,例如——
還一個重要的人情。
黑拓天聽見門被打開,內(nèi)監(jiān)腳步聲及另一道幾乎不聞足音、只隱約傳來衣袂飄擺的聲音同時人門。
他定睛在左相希望他回復(fù)他在太子時期所立的博士學(xué)宮,以期日后能繼續(xù)廣納各國英才的奏折上,許久沒抬頭。
夏朗看著毫無抬頭跡象的陛下,又看了眼就這么定定站著、雙眼平視前方,也不出聲的蓮城殿下,一時竟沒了主意。
又張望了一會,見陛下蹙了下眉,夏朗立刻說道:“蓮城殿下已到,奴婢告退!
黑拓天放下已閱畢的奏折,抬頭看向褚蓮城!凹热粊砹耍瑸楹尾怀雎?”
“怕驚擾陛下思緒!瘪疑彸蔷従徱粋揖身,身上懸掛的玉佩、珠簪,竟無發(fā)出一絲聲響。“褚蓮城恭賀陛下登基,大業(yè)千秋!
黑拓天支肘斜倚一旁小幾,打量著仍是發(fā)太墨、膚色太白,一對眸子空靈得不染俗塵的褚蓮城。
“你想要什么獎賞?南褚皇位?”他看入她的眼。
“我體弱,不堪皇位折騰。”
皇位是種折騰?黑拓天唇角往下一抿,原就漠然的神色更凜了幾分。
“那你要什么?”
“送各國質(zhì)子歸國。”
黑拓天臉上不動聲色,眼色卻是厲了幾分,緊盯著她被明亮燭火映紅的雙頰。
“送還質(zhì)子于朕有何好處?”
“北墨羈留各國質(zhì)子,不過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若陛下有心要攻打各國,質(zhì)子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北凰鹁姘愕难凵襁@般盯著,她盡可能地保持平穩(wěn)的呼吸。
“既是壓制各國的一步棋,朕為何要因你而撤棋?”
“因為陛下欲施仁德,讓天下知您能寬厚以待各國。”
黑拓天微一勾唇,不知她此話是只在仁德上著墨,還是算準(zhǔn)了他有更深一層的想法——他要擴張北墨領(lǐng)土,因此必要各國被收服得心服口服。
他盯著她看似淡然的眼,修長指節(jié)在幾上敲了幾下之后,才又開口問:“你想回南褚?”
“不!被书L姊如今已為皇太女,她一回國,就注定是死路一條。
“說出你的目的,不要浪費朕的時間。”他大掌重拍桌子。
她沒有受到驚嚇,只是又深吸了口氣。
“陛下在太子時期廣納各國英才人博士學(xué)宮,替北墨謀策各方大計。如今曾為您掌管博士學(xué)宮的程大人已貴為左相,可見陛下用才求才之心不變,懇請陛下讓我成為博士學(xué)宮的謀士!
“你身為南褚皇女,卻想成為北墨謀士,分明居心叵測。”黑拓天冷笑。
“一個無法掌權(quán)、連生計都困頓的皇女,不過是想求來能夠安身立命的一官半職!
黑拓天眸光變深,想起不久前曾讓人調(diào)查的訊息。南褚確實是存心讓褚蓮城陷入困境的;她來到北墨,靠的是在南褚的舅舅所送來的少許財物及變賣當(dāng)初她母妃留給她的一些首飾,才有辦法維持南褚質(zhì)子府的日常所需……
“若是只求一生富貴,朕可賜你金銀萬貫,保你一生無虞!
“金銀可保我一生無虞,卻無法讓我利及百萬人。”
黑拓天微一挑眉,又將她禮服之下的孱弱身軀打量過一回。
“你有何才能利于政事?”
“愿替陛下謀富國安民之策!
“隨便一民間書生亦能發(fā)此言論!彼p唇微揚似笑,可眼眸卻更顯冷厲。他怎可能輕信一個異國質(zhì)子!
褚蓮城站直身子,毫不閃躲地回視他的眼說道:“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一北墨安逸已久,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天下久無戰(zhàn)事,百姓沒有能以軍功翻身的機會。尋常書生不敢告訴陛下,北墨土地貧脊,多數(shù)務(wù)農(nóng)人民收成不豐,即便賦稅較商人為低,一旦天時有變,人民餓了肚子,便是禍害起時!
黑拓天聞此言,眼中嘲諷盡斂,正坐起身,傾身向前問道:“你有何策略以對?”
“愿陛下允我入仕博士學(xué)宮!瘪疑彸窃俣纫旧。
黑拓天看著她的墨黑發(fā)色,想她果然是個皇女,有她的傲氣。尋常人若在此時,早已滔滔不絕說起自身的雄才壯略了。
“既是如此想入博士學(xué)宮,為何先要我釋放各國質(zhì)子?”
“為陛下博一美名,利于天下一統(tǒng)!贝嗽捒v是投機,卻也說出了各國國君的野心。但她衷心認(rèn)為——他比別人更有機會。
黑拓天內(nèi)心一震,卻仍面色自若地道:“你是南褚人,為何要助北墨?”
“既想有立足之地,又想富國濟民,自然要擇明君。”
“明君?”原來她不過是個阿諛之徒,方才的話不過是想投他所好罷了!拔也诺巧匣饰,你便知道我是明君?”
“陛下若不是明君,早早便可以派人殺我滅口。由一個質(zhì)子察覺宮內(nèi)大事,畢竟不光彩!瘪疑彸窃俣葟澤頌橐荆允揪匆。
他不語,褚蓮城也就繼續(xù)彎身,直至身子骨原就不怎么好的她,雙膝開始顫抖,才聽見他說:“謝陛下賜坐!彼従徠鹕,落坐一旁,忍不住低低喘著氣。
他見她身子雖過分孱弱,可彎頸似玉,玉色肌膚在燭光中映著光彩,幾乎與他送去給她的天絲綺羅一樣地細致。
女子之于他,是欣賞,亦是能放縱肉欲的一種歡快。他雖不貪女色,但于男女之事上確是閱歷頗豐。只是……女人他見得多了,但膽識這般強,并能勾起他興趣的,她倒是頭一個。
黑拓天傾身向前,扯過她手臂。
她不防此舉,而他不知她輕盈若此,竟整個人撞入他懷間,臉貼在他腰腹之上。
她掙扎著想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不許。
低眸看向她眉眼間的無懼,他微瞇起眼,握住她冷涼的下顎。要女人對他死心塌地,有何難?
她看著他愈俯愈低的俊容,呼吸著他身上麝香混著蘭芷的氣息,眉頭霎時一皺一他是不是會錯意了?
“你不該入博士學(xué)宮。我擇日便向南褚提親,封你為妃!彼暮粝⒎鬟^她唇邊。
“不!”
她瞪大眼,一手擋在他胸前。
“你說什么?”
黑拓天轉(zhuǎn)而拎起她衣襟,輕而易舉便將她扯到面前,與他四目交接。
她身上一股藥香撲鼻而來,意外地振了振他疲累一日的精神;因此,他沒讓她后退,仍讓她半跪半趴在他身前。
“懇請陛下切莫因一時貪鮮,迎入一名無貌且體弱多病的皇女,卻因此斷送了一名人才。”她看著他,感覺心跳在變快,所以更加放緩了呼吸。
“無貌?你倒挺有自知之明。”黑拓天握住她冰玉般的下顎往上一抬。
褚蓮城心頭緊揪了下,隨即暈眩了一會。她知道這是表示體內(nèi)舊毒又犯,可她此時進退不得,只能極力掩飾不適。
“陛下后宮必然全比我貌美,但敢如我一般直言的臣子只會有一個。若我成為陛下妃嬪,對陛下有了愛憐之心,便會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得到專寵。且辛皇后之事甫了,陛下又豈會允許后宮干政。這事怎么想都對陛下與我不利!焙谕靥觳徽Z,墨眸死盯著她。見她臉色更加慘白,這才放手讓她坐下。
褚蓮城松了口氣,用力深吸了幾下。她身子其實累不得也餓不得,若讓他發(fā)現(xiàn)此事,必不會讓她入仕。
“我北墨朝中女官雖不若南褚國那般多,但我博士學(xué)宮里卻沒有女子!
“博士學(xué)宮是當(dāng)年仍為太子的陛下始創(chuàng),凡事都有先例。且我一旦入博士學(xué)宮,便能讓所有人知道,不論男女、它國、身分高低,同樣皆可為北墨所用!
黑拓天微勾了下唇角,并未回話。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不要他的寵愛,反倒想憑一已之能為北墨富國強兵。可她有那本事嗎?
黑拓天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竟有了期待,于是再次將她打量一會后,大掌一揮說道:“你暫且退下。”
“是!瘪疑彸窍麻,行過禮,轉(zhuǎn)身走離。
“備轎送蓮城殿下回府。”黑拓天看著她弱不禁風(fēng)的身影揚聲說道。
“是。”門外內(nèi)監(jiān)夏朗應(yīng)話!爸x陛下!瘪疑彸寝D(zhuǎn)身,再次行禮。
能在皇宮之中搭轎的人,除了皇上之外,便是有功之臣了?磥砣蘸蠖Z注定免不了,但她現(xiàn)在已沒力氣婉拒,因為她雙腿發(fā)軟、全身力氣正快速耗損中,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褚蓮城一出宮門,立刻掏出藥丸入口。
夏朗看著她抖顫著手服下藥,便吩咐其他內(nèi)監(jiān)招呼她妥當(dāng)之后,這才回到了宮里。
“陛下可要用瞎了?”夏朗問。
“先備些膳食讓她在路上用,免得什么事都還沒成就,人便病了死了!焙谕靥煲恍Α
夏朗聽了,連忙又去打理,自然也將這蓮城殿下給記在心上了。
黑拓天起身,取出各國質(zhì)子的身家背景造冊,再細看了一回褚蓮城的。而后,他彈指喚來他的隨身暗衛(wèi),讓他們將褚蓮城的身世再查得更詳實些?,因為他向來疑人不用,但若真的要用人,就得——不疑。
“皇上有旨,南褚皇女褚蓮城才華出眾,特封為書吏郎官,即刻入宮領(lǐng)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