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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第2章(1)

  好高啊,那臺座!

  扭著藏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不安地站在那比他身量還要高的御座前,臉色實(shí)在稱不上好看。

  “要人抱您上去嗎?”一個溫和的男聲問道。

  “……不用了!毕胍仓滥莻好心的提議,不過是在提醒他終究得自己來。

  知道身后離他三步遠(yuǎn)的男人正看著他,他勉強(qiáng)舉步上前,步步艱難地登上雕繪著祥云圖騰的玉階,直到終于站在階臺最高處——一張由金銅打造、雕制成皇朝瑞獸造型、鑲嵌白玉、鋪著柔軟綢墊的玉座椅腳下。

  知道男人仍在注視著他,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那張高大的椅子……然而,他的腿太短,而這椅子是那樣的高大。他兩腳踩在椅跨上仍攀不上椅座……微微轉(zhuǎn)過身,他看著身后的那個男人,聲音細(xì)小地道:“少傅……”幫我。最后兩個字實(shí)在開不了口。

  少傅微笑地看著,沒有上前協(xié)助的打算。“請登上玉座吧,陛下。坐穩(wěn)一點(diǎn)。

  他憶起少傅的話……明天就要正式在這殿上主持朝議了,倘若他今天不能坐穩(wěn)這張帝王御用的寶座,那么,日后又要如何統(tǒng)領(lǐng)群臣?

  這是一張只有帝王能坐的椅子,是國家權(quán)力的象征?伤挪辉诤踹@些,他只在乎……不能讓人看笑話!就算現(xiàn)在只有少傅在看著,也一樣不能讓他給瞧扁。

  不過是一張椅腳比他的兩只腳還要高的椅子罷了,有什么大不了。哼!

  雙手撐上椅墊,雙腳奮力向上一蹬,努力將自己送上玉座……卻滑了下來。他失敗、又失敗……椅子太高了,想回頭再叫喚身后的男人,但尚未那么做,他已經(jīng)想象得到他會怎么回應(yīng)。這男人,從來不把他當(dāng)六歲孩子看待。

  咬著牙,他繼續(xù)試著爬上玉座。

  第九遍,他不顧體面,以狗爬之姿,手腳并用,毫不優(yōu)雅地爬上那張?zhí)^高大的椅座,氣喘吁吁。抬起頭,抹著一臉汗看向高臺底下,男人仍然站在那邊,一步也不曾離開,就只是專注地看著他。

  這樣就夠了。他想。

  雖然這人從來不肯主動幫他,跌倒了,頂多拉起他的后領(lǐng),叫他繼續(xù)往前走。這人從不細(xì)語呵護(hù),更不可能背著他走上一段。

  少傅是……是寧可看著他跌跌撞撞,也不會為他代勞的那種人。

  但至少,他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

  坐上高高的玉座,他眼睛一花,臉色發(fā)白,卻不想在那男人面前承認(rèn)自己懼高。

  因為,假如他告訴少傅,說他不喜歡太高的地方,甚至有一點(diǎn)點(diǎn)怕,這人一定只會說……“很高,是嗎?”少傅果然開口。

  即使他根本什么都還沒有說。

  少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要坐好、坐穩(wěn)啊,陛下。記住了,別讓他人有機(jī)會坐上那張高椅,那是您接下來能存活多久的關(guān)鍵,因此,就算怕,也別說出來。”

  為此,他噤聲,將所有的恐懼、不滿,都吞進(jìn)肚子里。

  因為這男人不會想聽他抱怨。

  他埋怨這男人不把他當(dāng)成一個孩子來對待,但也無比感激他。

  他不明白,對一個人怎能同時擁有這樣兩極的情緒反應(yīng)?這是正常的嗎?

  踏進(jìn)大殿里時,就知道他又輸了一回。

  眼見群臣在他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大殿上的瞬間,不約而同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就令他沒由來地覺得煩躁。悶悶地坐上玉座,聽著玉階下的舍人高聲宣報:

  “朝議開始!

  足見他先前那幾道圣旨有多么微不足道;對眾人而言,只是個玩笑罷了吧。

  他坐在玉座上,一個人,高高在上。

  盡管坐在這椅子上十年了,他還是坐得勉強(qiáng)。

  就算怕,也別說出來。

  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當(dāng)年初次登上玉座時,婁歡對他說過的話。忍不住瞥向高臺底下站立在百官之首、身穿黑色朝服的宰相。

  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婁歡露出他一貫的微笑,教他看了心更煩。

  沒錯,他是一國之君,是皇朝天子,而皇朝自開國以來,莫不是由帝王親自主持每日的朝議;可誰規(guī)定了,天子每一天都得天未亮就起床更衣,穿上繁復(fù)的朝議禮服,帶上沉甸甸的帝冠,獨(dú)坐玉座之上,聆聽眾臣了無新意的政務(wù)報告?

  十年來如一日,他聽到想要打瞌睡。

  這國家經(jīng)營四代以來,體制已趨于完善;國家內(nèi)政,包括吏戶禮兵刑工等各事務(wù),各自有天地春夏秋冬等部別的首長負(fù)責(zé)。官員經(jīng)過嚴(yán)格的選拔,能力自是不在話下,在他賢明的宰相天官統(tǒng)領(lǐng)之下,絕對能將這國家?guī)蚍睒s。

  他的背后,懸掛著一幅皇朝版圖所及的巨幅興圖。不用回頭看,他也清楚知悉全國的地理分布。自六歲那年被立為太子后,熟記這興圖上的每處角落,便是他必修的課業(yè)之一。

  中州京畿以外,全國凡十九州,分由十九位地方州牧管理;歷代由帝王分封的諸侯貴族,則散據(jù)在各州當(dāng)中被獨(dú)立劃分的土地上。

  上天眷顧皇朝的子民,賜予中州一片肥饒的平原;十九州以外,分屬歸化皇朝的四夷——西邊是海,南邊是險要的叢山峻谷,東邊是草原。

  海外,則有數(shù)不盡的國家,各自爭鋒鼎立。

  倘若有一天,這國家不再強(qiáng)盛,那么被崛起的強(qiáng)國并吞的局面將無可避免。

  聽說在遙遠(yuǎn)的西方大陸上就有一個強(qiáng)大的國家,號曰“天朝”,目前在孝德帝的統(tǒng)治下,國家日益繁華。兩國雖因距離遙遠(yuǎn),不曾派遣使者往來,但皇朝一直都不敢小覷四海之外的遙遠(yuǎn)盛國。在中州這塊大陸上,皇朝雖是當(dāng)前最為強(qiáng)大的國家,但這局面能永遠(yuǎn)維持下去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有一天,他做錯了事,或是下錯了決定,導(dǎo)致這個國家衰微,那么他將無法推卸責(zé)任。

  背負(fù)著千千萬萬人民的福祉,他的人生,甫一出生,便不屬于他自己。不是沒想過,假如他是個昏庸的帝王,也許,日子會輕松一些?

  然而“那個人”是不會容許他變成昏君的吧?

  還記得那年,他剛滿六歲,父皇派了三個年輕的臣子來到東宮,從此,他的這一生便被引領(lǐng)著,走向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的方向。

  他分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是否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或者,在不知不覺里,耳濡目染了“那個人”的意志?

  麻煩的是,“那個人”的意志他從來也沒弄懂過。

  對于那位帝師、臣民口中的婁相,倘若有一天,他倆的想法走向了兩個極端,屆時會是誰留在這朝堂上?他不敢想象。

  朝議在當(dāng)朝群臣之長婁歡的主持下,如往常一般順利地進(jìn)行。

  大臣們依照輕重緩急,討論了幾項刻不容緩的政務(wù)。首先是去年新式稅賦制施行后,各地州牧向中央回報的反應(yīng)及處置,檢討是否有修改的空間;其次是農(nóng)田水利設(shè)施的改進(jìn)和建設(shè),由目前在外監(jiān)督的冬官長負(fù)責(zé)這項工作的統(tǒng)籌;而后群臣們又逐一報告各部門近期的施政情況。

  新修訂的法令與國家的重要政務(wù),稍后會有邸報館編印成朝廷公報,每三天刊印一次,由驛館分送各地州衙,以確保地方與中央保持聯(lián)系,不會脫節(jié)。

  待所有例行的政務(wù)進(jìn)行到一段落后,婁歡才抬起頭,微詢帝王的意見。

  “陛下,您覺得這樣做是否可行?”

  只見帝王當(dāng)著群臣的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語氣疏懶地道:“你說好就好,朕沒有意見——”

  婁歡微微一怔,但面具遮住他泰半張臉,因此無人察覺他微妙的表情變化。

  “陛下辛勞了,昨天為了國事煩憂,一整夜未合眼吧?”

  朝臣們一聽見婁歡這話,紛紛訝異的看著他們的國君道:“還請陛下保重凰體,眼下舉國安定,實(shí)在不宜如此勞累!

  少帝正揩著眼角淚水,根本還來不及反應(yīng),便聽大臣們你一句、他一句地要他“保重”,當(dāng)下尷尬了起來。

  什么一夜未合眼?什么煩憂國事?哪有這回事!他昨晚睡得可好勒。

  偏偏,他也真的當(dāng)著群臣的面,忍不住打了個打呵欠……好吧,也許這舉動是有點(diǎn)挑釁,可要他承認(rèn)他不過是覺得無聊,臉上實(shí)在無光。

  婁歡,你到底是在替我解圍,還是根本就是陷君王于不義呢?

  瞥了婁歡一眼,少帝不禁懷疑起來。

  這男人曾教過他,不管對任何事物都必須保持合理的懷疑,說是唯有如此,才能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所以,他懷疑了。以前覺得太傅可靠,一直很相信他,可隨著年紀(jì)越長,看事情的角度越廣,他心底的不確定就越深了。

  總覺得,他的太傅,城府太深,心機(jī)太沉,不是一個應(yīng)該輕易相信的人。

  為此,他存疑,而且打算總有一天要親自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而眼下呢……順著婁歡給的臺階,他干笑道:“眾卿不必為朕憂慮,有婁相在,朕不會太過勞累的。”

  事實(shí)上也確是如此,不是嗎?大臣們私底下也都是這么傳揚(yáng)的吧?

  有婁相在,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樂。就算沒有國君,只要有婁相在……他從來就沒有信心能夠端坐在這萬人之上的高座上。

  他不天真,很清楚身為一個帝王會遇到多少麻煩與困難。

  六歲那年,父皇駕崩的那一夜,婁歡承諾會陪伴在他的身邊一輩子……他當(dāng)然沒有真的相信他的話,但他不能否認(rèn),這十年來,是因為凡事都有婁歡站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下可能發(fā)生的內(nèi)亂、后宮干政、諸侯蠢動,以及海內(nèi)外夷狄與海外諸國趁機(jī)坐收的漁翁之利……他是一個真正有才干的人。

  有婁歡在,他便可以安心當(dāng)一個長不大的帝王,把國家交給他賢明的宰相。

  仿佛知悉少帝心中的想法,婁歡那面具后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睇著他。

  “臣感謝陛下的信任,不過若沒有陛下的支持與大臣們鼎力協(xié)助,想必也很難不辜負(fù)陛下的期望。說到底,還是陛下有識人之明!

  是嗎?他有識人之明,可為何他偏偏就是看不透婁歡呢?

  少帝覷著婁歡一笑。“宰相真是太謙虛了。呵,又一項美德。真不愧是我皇朝統(tǒng)領(lǐng)群臣的天官長啊,朕畢竟沒看走眼!

  這機(jī)關(guān)重重的對話,只有婁歡聽懂了帝王言辭里的機(jī)鋒。他瞇起眼,看著一臉嘲諷的少帝,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近幾個月來,老是處處與他作對,言語行徑讀帶著挑釁的意味。是少年的反叛期開始了嗎?

  也是。十六歲了,正是剛剛脫離成童的年歲。他自小教導(dǎo)的陛下,不再是個孩子了呀。察覺都這一點(diǎn),婁歡緩和了眼神,將話題一轉(zhuǎn)。

  “既然今天陛下倦乏,那么,前幾日陛下那三道圣旨的事,或許改天另外召集群臣再議?正好也可以讓大臣們多一些時間規(guī)畫準(zhǔn)備?”

  此言一出,不禁少帝瞪大了眼,就連群臣也感到訝異。

  還以為……婁相已經(jīng)跟陛下“談”好了的,那三道圣旨就當(dāng)作是少年兒戲,假裝沒發(fā)生過的,不是?怎么……在這眾目睽睽的場合里又提出來了?群臣們不約而同地納悶著。

  少帝偏棕帶金的眸色透出訝然,眼中流動著動人澤采。

  還以為……婁相根本沒把他那三道挑釁般的“圣旨”給看在眼底。經(jīng)過昨日在東宮的談話后,他以為婁歡的意思,是要他收回旨意……怎么今天卻又……面對著那一雙充滿了疑惑的眼神,婁歡泰然自若地道:

  “自古以來,君無戲言。臣斗膽,臆測了陛下的深意。確實(shí),在提升朝議的效率、兵籍的修訂,以及群臣的朝服改換上,都別有洞見——當(dāng)然,國有國法,不能朝令夕改,但是這些議題何妨先放入各位大人們的心中,仔細(xì)思考可以改善的空間與方法。陛下以三道圣旨棒喝群臣,雖然有些莽撞,但臣以為,陛下確實(shí)用心良苦。”

  婁歡這些話,倘若是對兩年后將行成年禮的帝王說出,可能有些不適當(dāng)。

  但這位帝王年方十六,依據(jù)皇朝規(guī)儀,對于未成年的帝王或儲君,帝師有隨時糾正的權(quán)責(zé)。

  宰相身分的婁歡,縱使規(guī)勸,也不應(yīng)直指帝王的過錯。

  太傅身分的婁歡,這一席話,正符合他的角色與地位。

  然而少年帝王在意的,并非他是否說了符合身分的話,而是他……沒把他的兒戲當(dāng)兒戲。不管婁歡淅瀝是怎么想的,也許只是為了不讓他這個由他一手教導(dǎo)的“帝王”在臣子面前失了威信,也或許只是為了安撫他隱約張揚(yáng)的不滿。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都……被安撫到了。

  像是渾身疼痛的逆鱗被溫柔地?fù)犴樍,不再蜇得自己滿身不自在。

  打一清早就煩悶著,假假地笑、假假地當(dāng)個勤政的帝王,直到此時,眼底才透出歡喜。

  看盡那抹掩不住的喜色,婁歡心底悄然一嘆。

  他確實(shí)有些過于縱容了。然而在悶悶不樂的帝王與滿面喜色的帝王之間,總得做個選擇不是?

  不確定以后會不會后悔,可眼下,他想起他好似已有一段時間沒看見少帝露出真心的微笑了。

  通常,像這樣的帝王是很好操縱的。

  退朝后,帝王滿臉喜色地晃進(jìn)平日處理政務(wù)的御書房里,繞了一圈,沒看見想找的人,又轉(zhuǎn)往宮內(nèi)一處林苑,示意向來如影隨形的侍從不要跟在他身后,他躡手躡腳地爬上一座以花崗石造景的小山洞里。

  果不其然,找到了。

  “保保!苯袉局耐瑫r,雙手也輕推著睡臥在小石床上的黃衫女子。

  雖是春日,但初春時節(jié)仍有些冷意。

  女子睡得極甜,臉色紅潤,一件保暖的雪色披風(fēng)披在她肩頭上,及腰烏發(fā)沒有挽髻,就松松地垂散在雪裘上,看起來好不秀色可餐。

  少帝喚她不醒,索性俯下臉,在女子柔頰上香了一口。

  還不醒?噘著漂亮的嘴唇,就要啾住女子紅唇。

  “唔——”女子慵懶地睜開眼睛,打了個大大呵欠,眼角掛著兩顆愛困淚,有點(diǎn)不滿地看著少帝!笆裁磿r候啦?不是說過我睡覺時,別來吵我嗎?”在睡夢中被叫起來,會一整天都很累啊。

  那豈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能吵她了?保保這么貪睡,活像是八百年沒睡飽似的,到處都能睡。

  “起來啦,保保,陪我!苯裉焯鞖獠诲e,一個人關(guān)在御書房里太無聊,定要拉個人作陪才甘愿。

  “叫我太保啦,待會兒被人聽到你又這樣叫,會被笑喔。”女子坐起身子,努力驅(qū)去睡意,但臉上依然有抹不去的惺忪。

  “才不,我偏要這么叫。保保、保保!狈凑1R埠苌賳舅菹拢麄兙贾g,向來不拘那一套小節(jié)。

  女子終于醒腦過來,瞅著少帝玉似的臉龐笑問:“嗯,今天心情不錯啊,有什么好事嗎?”挺直身軀,披覆在肩上的雪裘披風(fēng)順勢滑落肩頭,她低頭一看,“噫”了聲!笆钦l的披風(fēng)呀?”

  氣候已經(jīng)轉(zhuǎn)暖,她不記得自己有隨身帶著披風(fēng)啊。躲進(jìn)這有些寒涼的花崗石洞里偷眠,也不是預(yù)期的,從哪里多出這么一件保暖的披風(fēng)來?

  “可能是哪個宮人的吧!鄙俚鄄灰詾橐獾氐!氨1#腋嬖V你喔,今天在大殿上,你猜猜,太傅做了什么?”

  “果然是他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讓年少的帝王如此懸念在心啊。

  太保從石床上站了起來,順手撈著那件披風(fēng),領(lǐng)著帝王往外頭走去。

  石洞里確實(shí)有些冷意,來到陽光下,才感覺溫暖?粗种信,她笑了笑,微偏著頭,聽她的帝王述說稍早發(fā)生的事……她這君王心情苦悶了好幾天了,很高興他終于又有心情與她嘻嘻笑笑了。

  這年紀(jì)的孩子,要負(fù)擔(dān)一個國家已是太辛苦,為此,她就見不得他郁悶。

  入宮十年余,她雖然先是少保,后來又是太保,是帝王三石之一,可她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老師。

  因為,這孩子已經(jīng)擁有兩個很杰出的師傅了,不需要再多一名帝師來教導(dǎo)他如何當(dāng)好一名帝王。自領(lǐng)悟到這一點(diǎn)后,她讓自己成為他的玩伴。

  才十六歲呢,她的少帝,她是一心想帶著他玩耍的。

  生在男女地位無別的皇朝,男子可以從事的,女子也可以;但是有一些事情,女子可以做的,男子卻未必能做的到。

  比方說,放下帝師的身段,教會一個帝王如何尋歡取樂。

  玩心一起,她倏地將手中披風(fēng)蓋在少年頭上,拔腿笑道:“比賽看誰先跑到御書房,輸?shù)娜,罰——”罰什么尚未說完,太保早已一溜煙跑開。

  少帝掙扎著將頭上披風(fēng)拿開,順手卷在手上!氨1#阌肿鞅!你不是該教我懂得禮義廉恥的嗎?”

  不遠(yuǎn)方傳來回應(yīng):“那些事情,書上就有,你又不是不識字,哪里需要我來教!”

  顯然作弊于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而且這位太保也不怎么想教她的帝王何謂“禮義廉恥”。

  少帝大笑出聲,在迎面的春風(fēng)里,盡力追著偷跑的老師。

  他,愛極了這一位不規(guī)不矩的女帝師。

  閑坐在御書房里的淡漠男子正隨意地翻著書冊,聽見那自遠(yuǎn)而近的笑聲時,才稍稍抬起頭,看著陸續(xù)奔進(jìn)御書房里的女子與少年。

  “哈,捉到你了!”眉眼俊俏的少年攔腰抱住黃衫女子,兩人笑著跑進(jìn)屋來。

  保保老愛偷跑,可她也老是跑不快啊。嗅聞她身上素馨的香味,有一點(diǎn)眷戀,不想放開。保保的腰好細(xì),身骨好軟,很好抱。

  “哈哈……”太保爽朗地笑著,也不甚介意被少年環(huán)抱住。察覺到書房里還有別人在,她揚(yáng)起紅唇,低頭跟背后的少年咬起耳朵!氨菹拢珟熢跁坷镟。”

  少年連忙松開雙手,宛如驚兔般的雙眸飛快梭巡,果然看見那襲醒目的紅袍。

  帝師的身分與一般官員不同,平時不需穿著正規(guī)的官服。

  不像婁歡因為身兼宰相,總是穿著一身無趣至極的玄色緇衣;保保愛穿淺色衣物,太師素來多穿紅色衣袍,少帝連忙拱手,行師禮問候:“太師,日安!

  平時太師都在東學(xué)里讀自己的書,很少見他來御書房。今日他特地來此,不知道有什么事?少帝有點(diǎn)忐忑不安地等待太師的回應(yīng)。

  “陛下,“邵太師從桌旁站了起來,沒有擱下手邊的書籍,逕自問道:“年初時,臣讓您自己選書來讀,但秘府告訴臣,您今年自開春至今,尚未派人去取書,可以請陛下告訴臣,這幾月來,陛下都讀了什么書嗎?”

  當(dāng)少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面無表情的邵太師面前時,太保找了張長椅坐下,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一邊拿起邵太師擱在一旁的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涼。

  瞪著邵太師手中的書冊,少帝頭皮發(fā)麻道:“呃,我讀了一些民間刊行的書籍!

  “比方說,專記皇室舊聞的《皇朝見聞錄》?”微揚(yáng)手中的書本,邵太師問。

  “那是其中之一。”反正在太師眼下是瞞不住什么事的,少帝干脆承認(rèn)道:“我還讀了聽雪樓刊印的《麟之趾》……那一類的!睕]講是誰幫忙去宮外買回來的,反正他是帝王,自然會想出辦法弄到這些在民間流行一時的刊物。

  “啊,小說,稗官野史?梢哉f一說陛下的閱后心得嗎?”

  所以,大師只是來拷問他的讀書狀況?“太師是真的想聽,還是來責(zé)備朕的?”

  想保護(hù)自己的尊嚴(yán)時,他會自稱為“朕”,不知道他注意到?jīng)]有?太保心想。

  太師看不出喜怒地扯唇一笑。改問:“那本書,好看嗎?”

  少帝表情頓轉(zhuǎn)。“好看!《麟之趾》這書里講的是一個亂世里的改革者憑借他不可動搖的決心,號召群英創(chuàng)造出一個符合眾人理想的國家……”

  完全沒顧慮到,在過去,這本鼓勵推翻暴政的《麟之趾》曾是歷代禁書令中的頭號黑名單,少帝興致勃勃地說著。

  聽著少帝眉飛色舞地陳述書中的內(nèi)容及閱后感想,太師始終保持一抹淡持的微笑,既不插嘴,也不評斷,就只是聽著。

  直到少帝自己發(fā)現(xiàn)了太師的沉默,才趕緊下結(jié)論道:“呃……其實(shí)這些民間文人寫的小說,大多反映了他們懷才不遇或是憤世嫉俗的心理;而這一類的故事之所以會深受民間百姓喜愛,一再傳抄刊印,必定是因為其中有某些東西觸動了他們!

  “說得不錯。”太師點(diǎn)頭道:“可是,《麟之趾》是遠(yuǎn)古時期的云麓書院門人所寫,原意是要透過通俗刊物宣揚(yáng)君王世襲制度的不可信賴,作為皇朝之君,讀這樣一本曾被歷代國君禁絕的書,陛下難道不會有些不安嗎?”

  少帝縮了縮肩膀,立即明白,如果他沒有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回答,太師絕對不會放過他的。萬一太師告訴太傅他偷看了禁書,光想到要對太傅解釋一大堆,他就覺得苦惱。

  握了握拳,他決定按自己的心意回答。“沒錯,雖然先皇曾經(jīng)禁過這本書,但朕以為,一味禁絕,是沒有辦法真正了解百姓的心聲的!

  “哦?”太師作洗耳恭聽貌,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

  “是的。就像婁相在牛車上懸上銅鈴,好讓百姓隨時可以陳情一樣,民怨這種事情,只要有適當(dāng)?shù)墓艿揽梢允惆l(fā),就不至于鑄成大錯。否則朝廷何必年年耗費(fèi)人力物力,就只為了疏通那條容易淤積泥沙的京川呢?被堵塞的民怨有如洪水啊!鄙俚墼街v越是得意,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個體恤下情、洞察國事的明君了。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這本歷代一來都居于榜首的《麟之趾》可以從禁書名單中撤下嘍?”

  “當(dāng)——”“當(dāng)然”兩字才要脫口,可思及這本書的性質(zhì)及作者的身分……云麓書院,遠(yuǎn)古時代私人講學(xué)的教育場所。這書院教的,不是治國之理,而是破國之道。是以早在遠(yuǎn)古時代,云麓書院聲勢越見壯大后,便被當(dāng)時的君王所迫害,云麓門人從此流亡天下,在四海各國繼續(xù)散播“民貴君輕”的思想。

  民間某些不肖分子常借云麓書院的核心思想推波助瀾,聚眾鬧事,企圖顛覆朝廷,美其名為改革家,但實(shí)際上只是一群妄想奪取政權(quán)的野心人士罷了。

  真正的云麓門人,在書院被毀后,通常選擇隱姓埋名,默默奉行自身的理念,而非從盲目的起義中,趁機(jī)撈盡好處。

  作為一國之君……少帝沉吟,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他是皇朝之君,是維系國家體制的關(guān)鍵角色;而當(dāng)他試著以歷代君主的角度去思考禁書問題,并發(fā)現(xiàn)自己也許會做出相同的決定時,不禁感到十分懊惱。

  他明明就很欣賞《麟之趾》傳達(dá)的某些想法,然而身為帝王,他卻沒有辦法準(zhǔn)許這本書公開的在市面上流通……也許,這就是為何這些明文被禁的書籍,雖然并未公開流通,卻在藏書家與文人手中不斷傳抄,甚至偷偷刊印流傳的原因了。

  歷代以來,有一些君王也跟他一樣,感到很矛盾吧?否則,此書問世至今起碼五百年了,沒道理在歷代君王的禁絕下,還能在臺面下流傳,甚至有些書樓竟不顧國家禁令,私下刊印此書,暗中販?zhǔn)邸?br />
  仔細(xì)捕捉著少帝臉上每一分矛盾的表情變化,邵太師知道,一本《麟之趾》已經(jīng)達(dá)成了它的使命。它使一名帝王能反過來思考,“國家”究竟是什么?而所謂的“帝王”,又是一個什么樣的身分。

  不需點(diǎn)破,他知道眼前這位少帝心中已經(jīng)擱下了這樣的問題,日后他將會時時去想它。

  “如此簡單的問題,陛下答不出來嗎?”太師刻意提問。

  少帝悶聲。“朕確實(shí)答不出來!

  “沒關(guān)系,陛下慢慢思考,等陛下有了答案,臣必洗耳恭聽!

  少帝一時哭笑不得,覺得太師似乎很樂見他煩惱;可他不想如此過日子啊。

  唔,一動腦,就頭疼。少帝趕緊找借口道:“倘若太師沒有其他事,朕想——”

  “咦,這是什么?”原本閑坐在長椅上的太保,此時坐姿變成躺姿,又不知怎地,一只手從椅墊下翻出幾本線裝書。“宜春香質(zhì)?龍陽——”

  少帝的頭痛頓時不翼而飛,他吃了一驚,大步奔向長椅所在!氨1# 

  “——逸史?”太保訝異地讀出那本書的書名。

  少帝還來不及將書給藏起,太師竟早他一步將太保手中的兩本書冊搶在手里。他雙眼驚瞪,心里暗叫不好。

  翻也不翻,太師覷著一臉心虛的少帝!耙舜合阗|(zhì)、龍陽逸史?”

  少帝面容一陣紅一陣白。盡管心虛,卻仍故作鎮(zhèn)定!斑馈缣珟熕姡!钡柑珟煵恢滥鞘鞘裁磿。

  可惜,期待落空了。閱書無數(shù),宛如一座活動藏書秘府的邵太師,就算沒細(xì)讀過該書內(nèi)容,也可能早已從金匱的藏書總目里,得知這兩本書的性質(zhì)。

  “男色艷情小說,遠(yuǎn)東古國的情色書籍?敢問陛下,何以會有這兩本圖文并茂的繡像珍版書?”是的,他不僅知道,甚至連版本都了然清楚。

  “太師不是明知故問嗎?”少帝很不想正面回答。

  “臣愚昧,請陛下指教!

  是我比較愚昧吧!居然吧這兩本書藏在椅墊下,保保經(jīng)常在那里睡覺啊……少帝沒有退路,只得硬著頭皮道:“不就是書嘛,當(dāng)然是用來看的啊。”

  “那么陛下看過這兩本書了嗎?”

  “翻了一點(diǎn),還沒看完。”因為每次想偷看時,都剛好有人在場,不方便。

  “敢問陛下為什么想看這兩本艷情小說?”而且還是將“男色”的!

  太師你一定要追問到底是不是?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可別被嚇到了。

  少帝瞠著眼,硬著頭皮回答:“當(dāng)然是因為好奇!

  “好奇?”這男人挑起眉的樣子還是顯得有點(diǎn)冷漠。

  “沒錯。朕好奇男人跟男人之間,是否也能進(jìn)行交合之事!痹瓉砣酥灰碇睔鈮哑饋,就不會覺得尷尬了。

  瞥見太保露出好奇的眼神,少帝吞了吞口水,祈禱自己并未臉紅。

  “陛下為什么想知道這種事?”

  “……”少帝猶豫地道:“民間風(fēng)傳,太傅年近三十,卻從來不近女色,懷疑他可能斷袖,基于關(guān)心,因此——”

  “感謝陛下的關(guān)心,不過臣并沒有斷袖之好!彪S著一個不疾不徐、帶著淺淺笑意的男聲出現(xiàn),婁歡走進(jìn)御書房里。

  “太傅?!”少帝滿面尷尬地瞪著剛剛走進(jìn)來的男人。

  見婁歡正要取走太師手中的艷情小說,少帝在心底哀嚎了聲。

  “抱歉,我滿好奇的,可以讓我搶先一讀嗎?”太保笑吟吟地從太傅手中接過那兩本書。

  見小說最終落在太保手上,少帝這才松了口氣。

  開玩笑!要是讓太傅看到書里頭男男交歡的露骨描寫……加上他剛剛才聽見自己被懷疑有斷袖之癖……他這帝王,以后還怎么在太傅面前抬得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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