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要張開眼，卻被濃濃的倦意襲卷而去。
等到他真清醒時，眼前是陌生的房間，看著典雅中帶著奢華的擺設(shè)，卻盡是他不熟悉之處，他猛然起身，突來的暈眩讓他幾乎趴回床上，后腰上的痛楚更是教他忍遏不住地低吟出聲。
“多聞，你醒了。”
他抬眼望去，就見香兒捧了個水盆快步走來。
“要不要喝點水？”她問得極輕，仿佛怕嗓音一重就會牽動他的傷勢。
應(yīng)多聞直睇著她，沙啞地問：“瀲滟呢？”
“你不用擔(dān)心，小姐好好的，她在李二爺那里�！�
“……李二爺？”
“也多虧了李二爺，你才能全身而退。”香兒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頭，娓娓道來。
“那晚，衛(wèi)二爺死了，他的兩名小廝一口咬定是你所為，說你為了奪走瀲滟，殺了阻止的衛(wèi)二爺，菊姨便帶著護院往后院搜，那時我在小院里收拾行囊，見到那大陣仗還真是嚇了一跳。
“菊姨搜查未果，回到天香樓時，就被李二爺和另一位爺告知已經(jīng)差人將你和瀲滟送到醫(yī)館，作證是衛(wèi)二爺和綺羅對瀲滟下藥，圖謀不軌，你為救瀲滟才會誤殺衛(wèi)二爺，菊姨壓根不管真相如何，只因衛(wèi)二爺死了，菊姨是無法跟知府大人交代的，可誰知道李二爺帶的那位爺竟是 淘金城的知府宋綽，聽說是今年評等極高，被召回京當(dāng)京官，宋大人便讓菊姨將知府大人請來，其間先審了綺羅，讓綺羅招了，待知府大人到后，簡單講解過，知府大人依舊不滿，誰知宋大人手中竟握有知府大人貪贓收賄的證據(jù)，說只要將這些證據(jù)往上呈，知府大人是逃不過抄家流放的，所以，知府大人再不甘心只能認(rèn)了�！�
應(yīng)多聞垂睫忖著，再抬眼時，問的依舊是“瀲滟呢”。
香兒楞了下。“方才不是跟你說了，小姐在李二爺那里，這兒是李二爺?shù)难佬泻笤簴|屋，牙行有兩個主子，二爺和三爺都住在這兒，所以小姐也會待在這兒�！�
“我問的是……夜深了，瀲滟為何沒在這里？”應(yīng)多聞?wù)f時，已經(jīng)用肘撐起了身體，壓根不管腰傷，非要問到底不可。
香兒支吾其詞地道：“二爺說要理帳，所以讓小姐去幫忙了，一會忙完應(yīng)該就回來了……對了，你的藥應(yīng)該已經(jīng)熬好了，我去瞧瞧�！�
見香兒近乎落荒而逃，應(yīng)多聞不管傷勢，硬是坐起了身，倚在床柱邊等著暈眩過去，然后抓著床柱站起，搖搖晃晃地直往外頭而去。
門一開，寒冽的風(fēng)迎面而來，教只著單衣的他顫了下，微瞇起眼觀看四周，便直往右側(cè)的廊道而去。
到底是過了多久？為何他覺得像是已經(jīng)入冬了？
寒風(fēng)如針直往他的身體扎，不過才走了三間房的距離，就已經(jīng)教他冷汗涔涔地倚在廊桿邊喘息。
驀地，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好瀲滟，求你了，再幫我一回，我這火呀已經(jīng)燒到眉頭了，你好歹也幫我消消火�！�
應(yīng)多聞朝聲音來源望去，管不了腰傷的痛楚，拖著腳步，過了轉(zhuǎn)角，便見一間房，里頭燈火通明，他想再走近一點，卻聽見——
“二爺，你也太食髓知味了，好歹讓我歇歇，我好累……”
他氣息紊亂，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用力地眨著眼，想再往前走，突地聽見腳步聲，便閃身躲進了轉(zhuǎn)角，貼在墻面，側(cè)眼望去，就見是李叔昂的一名隨從上前敲著門。
“誰呀，我正忙著！”李叔昂在房里不耐地斥道。
燕回嘖了聲道：“二爺，這是你吩咐的東西，真不拿，我就走了�！�
應(yīng)多聞瞧見他手上拿著的是只瓶子，像是裝了藥膏什么的，一會就見李叔昂衣衫不整，就連袍子都沒系上，開了門就將瓶子搶了過去。“這是我的瀲滟要的，你要沒什么事，就別再過來叨擾我。”
“二爺，你都折騰瀲滟幾天了，好歹也讓她歇一會。”燕回實在是看不過去了，不禁好言勸著。
“你管得著嗎？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銀兩將她贖回來，又是額外花了多少錢替她的侍從擺平了那件命案？她本就該任由我折騰�！闭f著，將門板大力的關(guān)上，隱約聽見他道：“好瀲滟，哪里疼？爺兒幫你抹藥，一會就不疼了，咱們再繼續(xù)吧。”
門外，燕回?fù)u了搖頭，大步離去。
而躲在轉(zhuǎn)角處的應(yīng)多聞高大的身形終于撐不住，無力地癱坐在地。
怎會如此？為何會變成如此……他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的護她，為何最終卻是她賣了自己救他？
淚水，猝不及防地掉落。
被深信的家人背叛，他咬牙忍了，因為有她，他不再茫無目的，他就愛她笑著面對任何困境，哪怕早已進了死胡同，她還是堅信可以找到契機。
因為她，他才有勇氣活下去，可如今，他卻將她推進了地獄里……
當(dāng)年因為他，她才會墜入煙花地，如今又因為他，她一個伯府千金竟落得這種下場……
他到底還要將她害到什么地步？！
他一步錯，步步錯，像他這種人，應(yīng)該去死吧……
他頹坐在地，后腦杓往后敲著墻面，一下重過一下，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可惜，體虛至此的他，連強求死都難，體內(nèi)一陣氣血翻涌，逼出一口血，黑暗隨即鋪天蓋地將他吞噬。
書房內(nèi)——
“二爺就別忙了，藥瓶先擱著，我這兒先看完。”瀲滟擺了擺手，全神貫注在桌面的帳本，嘴上碎念著。
“什么破帳，簡直就是亂七八糟，也難怪你查帳查個老半天還查不出個所以然�！�
“什么破帳，這帳不都是這么列著算？”李叔昂瞇起眼，開始懷疑這小丫頭要造反了，壓根沒將他看在眼里。
瀲滟不禁翻了白眼。“二爺，哪有人這樣記帳的？你瞧這兒，四季坊的一日總營收，一日總支出，可問題是，這賭坊總有人會除，只寫一日進出，這賒的部分沒寫，人家還的也沒，另筆記下，久了當(dāng)然帳面就會亂嘛，我要是你的帳房，不趁這當(dāng)頭動手，還真對不起自己。”
這是常識好不好！
李叔昂聽完，可真是不服氣了。“好，你說的有理，那你告訴我，四季坊的帳該怎么算最清楚，又不會教人虧空。”
“很簡單，用試算表就好了嘛�！�
“試算表是什么東西？”
“試算表就是……”她驀地頓住，一時也說不清楚，可她明明懂的呀。“反正就做昨日結(jié)余，今日收支、結(jié)余，至于賒帳的，可以另設(shè)帳本記錄，一個人頭就是一個帳戶，設(shè)一個月一期，記月初余額，本日增減，總數(shù)相減，就可以算出期末余額，這樣的話月底對帳，不是輕松多了嗎？”
說了半天，瞧他還是一臉迷糊，算了，反正她知道是什么東西就好，跟他解釋那么多做什么，橫豎他也聽不懂。
李叔昂托著腮枕在案面，想了半晌，還是掏出了藥瓶，給她遭紙劃破的指尖上藥，邊說：“我說真的，瀲滟，你是打哪來的，怎么這帳本的事你這般上手？”這已經(jīng)不是上手而已，她算帳是不需要算盤的，手指才點幾下就算清了，他差點就要跪地膜拜她了。
“我不知道，我沒了之前的記憶，人清醒時就在天香樓里，聽說我初到天香樓時尋短見，往墻上一撞，結(jié)果把前塵往事都給撞掉了�！彼裏o所謂地聳聳肩，對往事并沒那么介懷。
李叔昂揚了揚眉，不甚在意地道：“你出身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趕緊替我將這些帳本搞定，若凡那混蛋說什么他懷疑有人在帳上動手腳，結(jié)果他自個兒都不查，也不想想我外出接洽生意好幾個月，回頭他什么都沒辦，只將這些爛攤子丟給我，你要是不幫我，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活了�！�
“知道、知道，二爺對我的恩情，我點滴在心頭，該怎么報答，我腦袋清明得很�！彼运贿M牙行后院，不就沒日沒夜地替他算帳了嗎？多聞那兒，她也只能撥點時間去瞧他。
“對了，大夫用的藥會不會太猛，多聞一直沒醒來？”
“大夫說，他傷及臟器，用重藥配以麻沸散讓他多睡，可以讓他收口比較快，況且他要是清醒也只是痛得難受而已�！�
“喔�！�
“不過，你跟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瀲滟的眼從帳本里抬起，對上李叔昂好奇的嘴臉�！拔腋堑湼Ｏ嘁溃拦泊娴年P(guān)系�！�
李叔昂笑得壞壞地道：“你好大的膽子，敢當(dāng)著我的面這般說，也不想想你合該是我的人�！�
“二爺，你說過，你要的是我聰穎的腦袋當(dāng)你的生財工具，這點，我保證絕對教你滿意，但我不是你的人，這點也請你勿忘�！碑�(dāng)初就協(xié)議好的事，她可不允許他現(xiàn)在反悔。
李叔昂倒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道：“可我替你的男人出了不少力，你不覺得你又多欠了我一些？”
“出最多力的人是宋綽大人，這恩情我是記上了。”香兒當(dāng)時在場，將發(fā)生的事巨細(xì)靡遺地說了，哪怕宋綽瞧不起她的出身，但恩情就是恩情，能還時她一定還，絕不拖欠。
“嘖，我不求他，他會幫嗎？”
“可是他看起來和二爺也沒那么好交情�！彼龑嵲拰嵳f。
“跟他好交情的是三爺不是我�！崩钍灏簺]好氣地道�！昂昧撕昧耍s緊算帳，確保我今兒個可以好好地爬上我的床睡�！�
“二爺，我從了良籍，從此以后，就算是一般的平頭百姓了嗎？”她突問。
李叔昂回頭看了她一眼，實話實說地道：“妓籍從良并不難，只要無人知曉你的過去，你當(dāng)然是良籍，只要門楣匹配，嫁與常人為妻自是可以，但若是有人知曉你的過去，哪怕你已是良籍，周遭人卻不見得會當(dāng)你是良籍�！�
瀲滟聞言，不禁沉默不語。
“你的男人本就知曉你的身分，他應(yīng)該不會在乎這些才是�！�
“他——”
“小姐，不好了，多聞不知怎地竟跑到這兒來，他人厥過去了！”門外突地傳來香兒的驚呼聲，瀲滟啥也不管，人就往外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