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搖了搖頭!斑@位爺兒是心血俱耗,又遇大悲之事,體內(nèi)氣血逆沖,虛弱身子又染風(fēng)寒,他……如今是重藥用不得,不用重藥這氣瘀之處又無法暢行,不管怎么做都是兩難!
見大夫的臉色凝重起來,瀲滟臉色跟著刷白。“大夫,求你救救他,不管是要用什么藥材都行,你盡管開方子!
“這倒不是藥材的問題,而是他……罷了,我再試試,他要是清醒了,莫再讓他大悲大喜,他現(xiàn)在的身子是抵不過來那么一次的!
“多謝大夫,我會注意的!
讓香兒送走了大夫,她坐在床畔,注視著應(yīng)多聞如紙般的蒼白臉色,輕握著他發(fā)燙的手。“多聞,你怎會跑到外頭,想見我就差香兒告訴我,我會馬上到你身邊的……”
怎會如此?好不容易身子有了起色,如今卻變得更糟。
“你別擔(dān)心,我會問問大夫,要是有哪些難尋的藥材,我會差人去找,絕不會有差池的!崩钍灏弘y得收斂了嬉鬧,正色說著。
“多謝二爺。”
“應(yīng)該的,他要是不將身子養(yǎng)好,你哪有心思幫我?”他也沒那般不近人情,反正他的帳本早查晚查都是查,都已經(jīng)緩了幾個月了,再緩個幾天也無妨。
瀲滟沒再應(yīng)聲,只是定定地看著應(yīng)多聞,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
“不過,你也該歇會了吧,這幾天陪著我沒日沒夜的查帳,眼下都跑出黑影了,先去歇會吧,反正他一時半刻也醒不來!
“不成,他正燒著,沒人守著我不放心!
李叔昂見狀,知曉再勸也是白勸,手往她纖弱的肩上一搭!澳阕詡兒抓緊時間歇息,明日再過來我那兒便成!
“嗯!
當(dāng)應(yīng)多聞張眼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他的眼直直盯著李叔昂的手。
李叔昂敏銳地察覺到視線,垂眼望去,就見應(yīng)多聞注視著自己的手,那目光如刃,恍若將他千刀萬剮了幾百回,教他二話不說地抽回手。
應(yīng)多聞抬眼瞅著那張玉白桃花臉,心里說不出是怎生的滋味,想狠宰了李叔昂,可偏偏他又是瀲滟的恩人……
“多聞,你醒了!”瀲滟緊握著他的手,喜出望外地喊道。
“太好了,你可終于醒了!崩钍灏阂踩滩蛔√嫠_心著,只是他到底做錯了什么,要他拿這般兇狠的眼神瞪著自己?“既然沒事了,我就先回房,你也別累著,別忘了咱們的明日之約!
這時候,先走一步,永保平安。
“記得!睘囦匐S口應(yīng)著,目光定在應(yīng)多聞臉上,待李叔昂離開,她才湊近他一些,低聲問:“你是怎么了?為何你會跑到書房旁的廊道上?”
應(yīng)多聞直瞅著她,看見她眼下的黑影,想起先前聽見的對話,緩緩地垂斂長睫!皼]什么,只是想去找你!
“跟香兒說一聲,我就來了,你身上的傷未愈,沒搭件外袍就出去,還有你傷口又裂了,你知道嗎?”他后腰上的傷可是傷及臟器,照大夫的說法,沒好生靜養(yǎng)個半年,肯定會落下病根的。
“你……不該救我的!
“你說這是什么話?我不救你要救誰?”
應(yīng)多聞不語,倍感悲涼地想著,如果有一天她恢復(fù)了記憶,發(fā)覺了他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她一定會恨自己竟為救他而出賣自己。
他是個該死的,該要血債血還的,不該再拖累她更多。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捧著他的臉問。
應(yīng)多聞疲憊地閉上眼!澳悴辉摓榱宋叶u了自己!彼荒苋淌,與其要她出賣自己,他真的寧可去死。
“也不算賣了自己,二爺幫我恢復(fù)了良籍,這幾日我只是幫著他看一些帳本,而后我會幫他做一些雜事,慢慢還債。”她以為他是誤解了李叔昂要納她為妾,急急解釋,就怕他心生疙瘩。
應(yīng)多聞微攢起眉頭,不敢相信她竟還編織著美夢欺騙他,“瀲滟,我累了,不說了!
“喔……好,你歇會,待會要是藥熬好了,我再喚你起來!
“嗯!
他側(cè)著身閉上了眼,感覺她的視線就定在他身上,感覺她的小手在他臉上游移,一會撫著頰確定熱度,一會又勤換手巾敷額,他很想告訴她別再忙了,他真的不值得她親自照料。
許是老天要他清醒,要他記得,他是個兇手,一個兇手怎能奢望與被害的她長相廝守?
他可以懸崖勒馬,當(dāng)作一切不曾發(fā)生過,只盼李叔昂可以善待她,這么一個愛笑愛鬧,高傲又善良的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值得任何一個人一心一意地珍惜。
而他不能,他沒有資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地聽見陣陣笛聲,如他記憶中那般輕盈跳躍,仿佛躍上了枝頭的鳥兒,哪怕在黑夜中,也能吟唱出一片光明。
她不祈求不卑微,豁達(dá)而自在,身囚在籠中,心卻在籠外徜徉……可他知道,為了他,她會為他而求,為他而卑微,為他傾盡一切,甘愿被囚。
而他,到底還能為她做什么,才能讓她脫離如此命運?
三個月后,京城降下了第一場隆冬大雪。
“瞧,還好我說要搭馬車,要不這當(dāng)頭可真要讓你給凍著了!瘪R車上李叔昂一副洞燭機(jī)先的得意模樣。
坐在對座的瀲滟抽了抽眼皮,給他拍拍手。真不知道怕冷的到底是誰,那個出門前一直嚷著好冷好冷的家伙又是誰。
“要不是你硬說要親自挑布,這種天候,我差人把布匹送進(jìn)牙行就成了!
“你總不能要人家把一整間布莊都帶進(jìn)牙行里吧?”
“想搭上我這條線,再不肯也得把整間布莊都送過來!崩钍灏盒Φ脦追值靡狻
瀲滟懶得睬他,她知道李叔昂是說真的,替他理帳這幾個月,才發(fā)現(xiàn)這年輕人果真有才,很有手腕,目光也精準(zhǔn),一家牙行教他經(jīng)營得正火熱,更別說那間賭坊了,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可偏偏還是有人前仆后繼地跳進(jìn)去。
“不過親自去挑也不錯,我想替你挑塊玄色的絲綢,你覺得如何?”李叔昂問,開始上下打量著她。
真不是他要夸自己,實在是他慧眼獨具,目光絕頂,才能挑出一塊上等的藏青色綾綢,將她的膚色襯映似雪,瞧瞧,真是美得不似凡間俗物。
“玄色不錯,我也要一塊。”她很認(rèn)真的思考,束起的長發(fā)系上七彩繩墜玉穗,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本來就是要給你的!鼻,他這個老板夠大方吧?
“我知道,我是要另購一塊給多聞!彼哪w色也白,而且他夠高大,玄色可以襯得他體型更剽悍。
一提起應(yīng)多聞,李叔昂忍不住翻了白眼!拔艺f你呀,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我瞧他對你淡然得很!彼麘岩伤臼堑官N養(yǎng)面首,虧大了。
“他身上有傷,自然心情不好!彼裆Ⅶ龅氐馈
“都能起身走動了,還能多差?”
“都幾個月了還不能走動,信不信我拆了醫(yī)館?”
“信,我怎能不信?”打一開始他就知道她絕非溫柔的解語花,她強焊又當(dāng)機(jī)立斷,那氣魄是尋常男子也比不上的!安贿^,你到底是要拿他怎么辦?他老是病懨懨的,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總不會真是要養(yǎng)他一輩子吧?”
貴夫人養(yǎng)面首在京城里是時有所聞,但大伙總是隱密再隱密,畢竟大膽也該有個限度,但她一個賣身的姑娘養(yǎng)面首,他可要替她感到不值了。
瀲滟看向窗外不吭聲。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近來靜默得可怕,傷好得慢,三頓膳食也用得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就算她有心想問,他不肯說,她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拒絕她靠近,與她保持距離,一如她第一次救他時,但如今的他,給她的感覺竟更陌生了,陌生得教她惶恐,她卻是無計可施。
她只能猜想,也許是因為這個結(jié)果跟他當(dāng)初想要的相差太遠(yuǎn),教他一時無法接受……這點,就需要時間慢慢磨合了,一時也急不得的。
“好吧,要是你堅持要養(yǎng)他,倒也不是不能,我呢,就好人做到底,替你開條財源!
“什么財源?”
“今年初我買下了離牙行一個十字街外的一處宅邸,想弄家青樓玩玩,你替我打理,每個月的總實收一成給你。”聽,他這個老板夠大氣吧,出手這么大方,有幾個人能像他這般。
“不要!彼胍膊幌氲氐馈
“我不是要你賣身賣笑還是賣藝,我只是要你當(dāng)大掌柜!蔽,聽清楚成不成,一成耶,居然說不要,腦袋壞了不成!
“有什么不一樣?”不就是當(dāng)鴇娘嗎?要她干那種推人進(jìn)火坑的工作,抱歉,她寧可餓死。
“嘿,瀲滟你這表情很鄙夷喔,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我都說了,交給你打理,弄一間合你意的青樓,又不是非要賣身不可!”李叔昂被她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螫得心都痛了。“你到底是把我想成什么樣的人了?”
她是年紀(jì)輕輕沒錯,可問題是她那沉穩(wěn)性子和聰穎的腦袋已遠(yuǎn)勝過常人太多,幫他查好了所有的帳,還逮住了中飽私囊的四季坊大掌柜,把被他吞了的錢拿回來……嘿,那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也足足有兩千兩,比他贖她的銀子還多了一倍,所以他現(xiàn)在是感恩報恩,要不他又不是錢多無處花,非得把白花花的銀子交到她手上。
瀲滟睨了他一眼,不怎么感興趣。
“聽我說,咱們城里這幾年時興聽曲,我差人去將一些酒樓里唱曲的歌女全都給打契買下,而你不是很擅長樂器,你不覺得咱們可以弄一家不同凡響的青樓嗎?我也會在青樓里備上一些護(hù)院,省得有人鬧場或是對花娘們不敬,屆時你那懂武藝的男人可以替我練練那些護(hù)院,他有了差活,就不會成天意志消沉,這也算是一箭雙雕,是吧?”為了達(dá)到目的,李叔昂不惜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說著。
他知道只要一提及應(yīng)多聞,她多半會動心。
瀲滟垂睫忖著,適巧馬車停在布莊店門口,她便道:“待我買完布再談!
“成!崩钍灏核鞈(yīng)了聲,下了馬車,回頭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是擺了擺手,自個兒跳下馬車。“你這模樣,真是教我愈看愈傾心啊。”
李叔昂忍不住贊嘆著。這小小姑娘正慢慢地成長,越發(fā)艷麗,然一扮小公子模樣后卻有另一種不同的風(fēng)情,教他有時都看得入迷了。
瀲滟睨了他一眼!皠e愛上我呀,我的心給人了!
“唉呀唉呀,瞧瞧這說話的口氣還有這眼神……”李叔昂哂著嘴,笑得桃花眼都快要彎成月了。
瀲滟能說什么?她只能說李叔昂基本上是個很君子的男人,可惜就是有這丁點與眾不同的小癖好,硬生生扣了分。
進(jìn)了布莊,伙計快步迎向前來招呼著。
“把所有的絲綢和紋綾全都取來。”李叔昂代她作了決定。
“馬上來、馬上來,兩位貴客在這兒稍坐片刻!被镉嬟s緊差了另一個伙計上茶看座,自個兒便到架上搬布匹。
瀲滟才剛坐定,茶都還沒喝,便聽見有人喊道:“這不是瀲滟嗎?”
她頓了下,緩緩抬眼,習(xí)慣性地噙笑道:“吳老板,真是許久不見!笨磥磉@天下沒有她想象的大,才第一次上街就遇到了天香樓的客人。
“聽說你被人贖身帶進(jìn)了京城,沒想到還真是如此,那這位不就是——”吳老板看了李叔昂一眼。
“幸會,我是京城李家牙行的當(dāng)家姓李,行二,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李叔昂主動出聲寒暄,見伙計已將布匹搬來,便讓伙計直接擱到瀲滟面前。
瀲滟挑著布匹,分出一半的心神聽吳老板提起天香樓在衛(wèi)玉慘死之后,莫名地關(guān)門大吉了,菊姨不知去向,更別提里頭的花娘了,不過似乎連蟠城知府也沒逃過惡運,被人押京候?qū)徚恕?br />
就在她挑了玄色、赭色各一匹后,兩人也交談完畢,吳老板走近她一些道:“可惜了,往后怕是難再見上一面。”
瀲滟直睇著他,紅艷的唇一勾!皡抢习暹@句話說得太早,李二爺打算開設(shè)一家青樓,屆時還盼吳老板能蒞臨呢。”
“是嗎?”
“就在城南的南泉胡同里,預(yù)計三月時開張,吳老板到時要是上京,可千萬記得過來捧場。”李叔昂聞言心喜,就連時間地點都一并報上。
“這青樓取的是什么名字呢?”
“這……”李叔昂一楞,很明顯的是還沒想過。
“照云樓,吳老板!睘囦亠w快地取了個名!安贿^這照云樓可不是尋常青樓,屆時吳老板來了就會知曉。”
吳老板連連應(yīng)好,舍不得的又多瞧她兩眼。待吳老板離開之后,李叔昂才低聲問:“怎么突然改變心意了?”
“我要是不點頭,你也會纏著我點頭!睘囦偈趾V定地道。
這李叔昂倒不否認(rèn),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突然點頭。”他原以為他得再費上一點時間說服她。
瀲滟抿了抿唇!岸斦f的對,哪怕我早已從了良籍,可旁人看我的目光,依舊當(dāng)我是個花娘……而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雖掌著青樓,卻已不再是花娘,也要讓他們知道,青樓女不只是唯有賣身一途,有太多姑娘有才卻遭壓抑,咱們不如就找找有多少有才的姑娘!
與其讓一些姑娘被賣進(jìn)青樓,她不如營設(shè)一間可以教導(dǎo)才藝的青樓,接納那些與她有相同背景的姑娘。
“好,只要你有心要做,想怎么做都由著你,屆時我會在照云樓后頭弄一處專屬你的院落!崩钍灏汉艽髿獾嘏男爻兄Z著。
“我就先謝過二爺了,這兩匹布就請你先結(jié)帳。”
“你這眼光真好!崩钍灏呵屏搜,忙將伙計給喚來!案魅ィo我送到李家牙行;厝ズ,我再請師傅替你量身裁衣。”
瀲滟隨意點著頭,垂睫忖著,這事回去后要怎么跟應(yīng)多聞?wù)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