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白，我一直覺得我很不幸。我出生沒多久，媽就跑了，爸后來染了賭也沒活多久，我只好跟著同樣是賭徒的叔叔一路躲債。
我過怕了流浪的生活，所以一直在男人身上尋找安全感，希望可以有個家，沒想到賠上的卻是青春、金錢，卻忘了我一直有個家。
你就是媽媽的家！
我知道你對我好，好到我經(jīng)常會覺得慚愧。叫你去酒店、俱樂部上班，也是舍不得你去嫌那些時薪幾十塊的薪水。我想你比我懂得攢錢，總不會一輩子都在里頭打滾的�？晌也欢谜f話，常把你氣哭。
我不是不在乎你，只是經(jīng)常鬼迷心竅，一賭一愛就什么都忘光了。
那天醫(yī)生跟我說，我是肝癌末期時，我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那曉白怎么辦？”瞧，我還是在乎你的。所以，我才會求醫(yī)生不要把這事告訴你，因為你剛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我故意表現(xiàn)得一如往常，還叨念著要你去酒家上班，以免你起疑心。
后來，雷天宇來看我，他說他的同學(xué)是我的醫(yī)生，而他是你的男人。
我一看到雷天宇那樣子，當(dāng)下就放心了，媽媽這輩子都希望有個男人這么站出來打包票說會照顧我一輩子，我沒這福分，可你有。
雷天宇不茍言笑，可他對你顯然很認(rèn)真，從他說要過戶房子給你那時，我就相信他了。
你還沒上山前，我就已經(jīng)痛到?jīng)]法子睡覺，我麻煩雷天宇盡快安排你離開，好讓我去做化療。你不知道青山安養(yǎng)院的后面就是醫(yī)院，還有安寧病房吧。嘿嘿。
我告訴自己，再怎么樣都不可以影響你的前程——瞧你把那評茗師說得只應(yīng)天上有似的，我當(dāng)然也希望那個頭銜可以替你爭點(diǎn)面子。雷天宇一看就是家世不凡，你好歹要有點(diǎn)東西拿得出去吧。
所以，這輩子就這一次，媽媽要為你做一件事——我不吵你，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
雷天宇和辛?xí)园纂x開加護(hù)病房后，他把她帶到附近的飯店里，命她喝完一盅熱湯、吃了點(diǎn)水果后，就把她推進(jìn)浴室鹽洗。
他不許她關(guān)浴室門，怕她太累出狀況。
之后，他把沐浴后的她拎到床上，替她把棉被拉到胸口。
“睡�！彼檬指沧∷难燮ぃ畹�。
“我不困，現(xiàn)在也不是睡覺的時候，我有很多事想知道�！毙�?xí)园桌_他的手，硬是要坐起來。
“照顧病人需要精力和體力�！彼挥靡桓种割^就把她推倒在床上，這回還用他的身軀困住她。
“你為什么不早點(diǎn)告訴我我媽的事�！彼ブ囊骂I(lǐng)，眼眶仍是紅的。
“那是你媽的愿望，我必須尊重她�！彼麚嶂陌l(fā)絲說道。
“不要把她說得好像要死了一樣。”她兇巴巴地?fù)]開他的手，滿是血絲的眼瞪著他。
“是人都是要死的。我也會，你也會�！彼f。
“但我媽不該那么早走�！彼芍�，像是一切的事都是他造成似的。
“生死有命。我爸三十歲時就過世了，所以我才會被爺爺、奶奶收養(yǎng)的�！崩滋煊钛凵龅卣f。
辛?xí)园纂m然已經(jīng)從雷爺爺那里知道雷天宇是被收養(yǎng)的，但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事，所以她撫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道：“謝謝你愿意跟我分享。”他握著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后，才又繼續(xù)說道：“我希望你媽媽平安，我也會盡一切力量幫忙。但是，有些事是由不得人的，所以你要記住——”他撫著她的臉龐說道：
“能夠有機(jī)會跟心愛的人說聲“再見”是幸福的�！毙�?xí)园籽劭粢患t，攬住他的頸子，把他整個人往下一拉。
他跌在她身子上，壓得她喘不過氣，可她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重量。她拼命地攬著他，把眼淚全都揉在他的肩頭。
雷天宇怕壓疼她，一個側(cè)身翻成平躺，將她攬到了身側(cè)。
“睡吧�！彼拇接≡谒念a邊，只覺得她的蘋果臉都瘦到快名不副實了�！澳氵�穿著外面的衣服。”她咕噥了一聲，頭還是繼續(xù)往他的身上鉆。
雷天宇低頭看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捏了下她的腮幫子說：“你這時還記得這個？”
“誰叫某人是潔癖王，之前還因為我沒換衣服就不讓我上床�！彼⒆铀频娜Ρе氖直�，打了個哈欠。
“睡吧，那些事都不重要了。”他撫著她的發(fā)，在她頰邊印下一吻。
“我媽聽到我們在交往時有什么反應(yīng)？”她半睜著眼問道。
“她說你的錢都讓她敗光了，如果我真的在乎你的話，至少要替你付她的喪葬費(fèi)�！彼焓指沧∷难�。
辛?xí)园妆羌庖凰幔涯樎袢胨鐫M，輕聲問道：“然后呢？”
“我跟她說，我會照顧你的。我可以匯款到你的帳戶，把存折先拿給她看，或者先把房子過戶給你也沒關(guān)系。”他說。
“你還真是懂得投其所好，再沒有比這個更能讓我媽放心了�！彼龘P(yáng)眸睨著他，挺起身子在他下顎印下一吻�！爸x謝你�！�
“謝什么呢？睡覺�！崩滋煊顡嶂陌l(fā)絲，不由分說地將她摟到懷里，像抱著孩子似的輕輕晃動著。她縮在他懷里，小貓般的蜷伏著，爪子揪著他的衣襟不放。
心里轉(zhuǎn)著千百種負(fù)面情緒，害怕、擔(dān)心、不安、恐懼……可在他結(jié)實的臂彎里，她可以暫時什么都不去想。除了一件事之外——“我對不起你的未婚妻，雖然現(xiàn)在說這些話很偽善�！彼嘈Φ卣f道。
“我說過我和她情況特殊，她知道這一切，也會理解的�！彼麚嶂暮蟊�，一下一下地?fù)嶂�，撫得她眼眸半瞇了。
“對我來說，不對就是不對。想想看，如果你爺爺奶奶知道我們在一起，他們會怎么想我？”她嘴里說著，可身子卻是益發(fā)挨得他更近一些。
“你管別人說什么�！彼f。
“我可以……”她咬住唇，只揚(yáng)眸看他。
那對被淚水浸得剔亮的眸子，看得他一陣不舍。
“可以怎么樣？”他問。
“我可以任性一下嗎？一下子就好�！彼÷暤貑柕�。
雷天宇胸口一窒，此時便是她要他的心，他也掏出來給她了。
“有我在，你想任性多久就任性多久。”他沉聲說道。
她揚(yáng)起唇，笑容如花怯怯錠放了。
他心一動，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辛?xí)园咨焓謹(jǐn)堊∷念i子，不顧一切地回應(yīng)著他。即便知道日后她會有多自責(zé)，可她現(xiàn)在需要他來度過這一切。
于是，她放縱自己貪歡，縱情在他對她的每一次碰觸，卻也哭鬧著要他別再折磨人。
“該死——”雷天宇驀然起身，勉強(qiáng)分開兩人已經(jīng)快合為一體的身子。“沒有保險套。”
“我一直有在吃避孕藥調(diào)經(jīng)。還有……還有……今天不是危險期�！彼⒓t著雙頰，眼神氤氳地看著他。
雷天宇氣息粗重地看著她，想力持鎮(zhèn)定，但兩人畢竟久未親熱，兼以她如今手腳都攀附著他，拱著身子求著他，讓他腦中那條名為理智的線啪地斷了。
他眼神一火，驀地沉入她的體內(nèi)——
“啊——”
于是，縱情終夜。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辛?xí)园赘龐寢屵@輩子感情最好的一段時光。
她媽媽出了加護(hù)病房，回到安寧病房靜養(yǎng)。情況并沒有變好，癌細(xì)胞已經(jīng)移至肺部-造成了咳嗽及咯血的癥狀。
辛?xí)园酌看稳ヌ酵�，都要掐得自己手臂瘀青，才能不哭出聲來�?br />
雷天宇每天也會過來，而且總是順著吳慧美的話，說著他對他們的未來有什么計畫，會在哪里買房子，打算生幾個孩子。而辛?xí)园诪榱俗寢寢尠残�，也就專心地演一個幸福小女人的角色，她知道媽媽的時間不多了，因為她曾經(jīng)看過媽媽痛到想咬手臂卻沒有力氣，整個人痛昏了過去的苦。見到媽媽那樣的生不如死，讓辛?xí)园撞辉賹ι咸炱砬髬寢屇芏嗷顜滋�，只希望媽媽能夠盡早遠(yuǎn)離病痛。
雖然，辛?xí)园字喇?dāng)媽媽不痛苦的時候，就是生命結(jié)束的時候。
該來的時候，終究是會來的。
那天，辛?xí)园撞艅偢龐寢屨f完話。吳慧美說她想睡個覺，辛?xí)园渍f她到樓下買杯咖啡——她媽媽當(dāng)然不能喝咖啡，但喜歡那個香氣。
當(dāng)辛?xí)园咨蠘菚r，吳慧美躺在床上，安靜得就像睡著了一樣。
可辛?xí)园拙褪侵馈獘寢岆x開了。
她沒有哭，只是怔怔地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媽媽——媽媽的表情平靜，唇角甚至是上揚(yáng)的。
辛?xí)园桌潇o地打電話給護(hù)理站，告知媽媽離世的消息。然后，再撥電話給之前便已聯(lián)絡(luò)過說要前來誦經(jīng)的師父及師兄姐們。
她媽媽是在得到了雷老夫人那串手珠后，才算是有了宗教信仰。安寧病房里提供各種臨終前的關(guān)懷，她媽媽喜歡佛教的說法，要辛?xí)园滓澜谭钚�，�?wù)必在她臨終八小時都以誦經(jīng)陪伴著。
于是，在其他人還沒抵達(dá)時，辛?xí)园拙透〈策呴_著的念佛機(jī)，一聲一聲地念著佛號。希望媽媽會如同她們之前看的臨終手冊里所提到的，能夠跟著這些平靜的音頻到另一個比這里平靜的世界。
辛?xí)园啄钪钪�，念到雷天宇抵達(dá)她才想起——她忘了打電話給他，也忘了……哭。
接下來的事情，辛?xí)园灼鋵嵅辉趺辞宄?br />
她只知道她每天都在誦經(jīng)，身邊不是有雷天宇陪著，就是雷爺爺，有一次甚至還是他的弟弟雷天帆。
辛?xí)园字雷约赫娴脑俨荒芨兄x他們更多了，尤其是雷天宇。
他把她接回他以前為她安排的公寓，將所有的事全都處理妥當(dāng)，從每天的誦經(jīng)、靈堂擺設(shè)到靈位骨灰放置的地方，都是他作的決定。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在媽媽身邊。辛?xí)园缀軋詮?qiáng)，堅強(qiáng)到她連將骨灰壇送入靈骨塔時都沒掉眼淚。因為一她還是沒什么真實感。
陪了她這么多年的媽媽，怎么可能說不在就不在呢？她甚至覺得媽媽只是出了趟遠(yuǎn)門，不久之后就會回來了。
所以，她偷偷打過媽媽的手機(jī)，總覺得在響了很多聲之后，也許媽媽就會接起電話，笑著罵她吵死人。
如同此時一般。
此時，是吳慧美火化之后的第二天，辛?xí)园讙鞌啻蚪o媽媽的電話，抱著雙膝坐在客廳沙發(fā)里，呆呆地看著窗外。
“想什么？”
辛?xí)园椎南掳捅惶羝饋�，看到了雷天宇肅然的臉龐。
她撫著他的臉，輕聲地說道：“辛苦你了�！�
雷天宇看了她好一會兒，輕輕地將她整個納入懷里。
這段時間，她照吃照睡，只是瘦了一大圈，原本生氣勃勃的說話方式也變得異常虛弱，好像只要他一不注意，她就會飄到另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樣。
雷天宇用了點(diǎn)力氣，捆住她身子。
他不會知道他的擁抱給了她多少力氣！辛?xí)园昨榭s在他的懷里，靠在他的胸膛，好像天下之間再無其他大事了。可喉頭泛著苦、心頭泛著苦……“好奇怪的感覺，好像心里少了點(diǎn)什么，空空的……”她有氣無力地說。
“你還有我�！�
辛?xí)园讚P(yáng)眉望著他灼亮的眼，知道那苦是什么了。
她，一無所有。
她從他懷里正坐起身，努力用最不顫抖的聲音說：“你是你未婚妻的，我只是偷來了一段時間�！崩滋煊畛料卵�，扣住她的肩膀，眼神閃過一陣慍惱。
“為什么不叫我解除婚約？”他粗聲問道。
“我沒興趣嫁入大家族，也不想害你和你奶奶反目成仇。你們大家族娶人，娶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另一個家族�！�
“是你不想嫁進(jìn)來�！�
“干么說得好像你很愿意為了我奮斗一樣。你是爺爺奶奶收養(yǎng)的，你也要報恩的啊。”辛?xí)园着踔麌?yán)厲的臉龐，輕聲地說道。
他抓住她的手，眼神幽黯地緊盯著她。
辛?xí)园仔乜谝恢�，從他認(rèn)真的眼神里懂了一些什么。
“我可以……”找個地方安置你。
“我說過，這段時間是偷來的，其他的一切都不會改變�！毙�?xí)园子檬指沧∷拇�，不想聽他說出任何讓她難以抉擇的話。
雷天宇昧起眼，黑陣?yán)锎藭r盡是戾氣。
“你根本沒有想過為我而奮斗。”他驀地抓下她的手，沉聲說道。
“我現(xiàn)在很累，而且你也知道我有多慷�！毙�?xí)园装涯樛膽牙镢@，擺明了就是耍無賴�！斑�有，我看電影或小說時，只要看到那種在婚禮前逃跑的人，我都會很想要打人。他們怎么可以那么不負(fù)責(zé)任？有沒有想過被他扔下的人會有多難過？一走了之不是瀟灑，是沒有勇氣面對一切，是該打的！”辛?xí)园着e起拳頭，往空中用力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