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蜃國的一支軍隊以詐降和突襲的戰(zhàn)法,取下了中原的一座要塞守城,并且活捉守將,進圍之后,在延川、宜川、洛水的三川會合之地,設(shè)下伏兵,將前來救援的軍隊一網(wǎng)打盡,俘虜了兩名大將,中原戰(zhàn)敗的消息傳回來,人心為之震驚,甚至于有大臣已經(jīng)提出放棄西北大半領(lǐng)土的最壞打算。
但對騰里羅汗王而言,這是一場贏得極漂亮的戰(zhàn)役,人們說他不愧是伯顏汗王之子,不只驍勇善戰(zhàn),更得盡納雅可敦指揮戰(zhàn)事的才能,而人們也才真正見識到朱蜃國在經(jīng)過養(yǎng)生休息多年之后,盈蓄的強大兵力。
這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夏侯容容當(dāng)然不會沒聽說過,但是,她沒做任何反應(yīng),一貫地過著她的日子,一貫地與人把酒言歡,談笑風(fēng)生,一貫領(lǐng)著郭掌柜等人追查假銀錠的事。
終于,被他們追出了幕后的指使者,但這結(jié)果卻頗令他們意外。
因為,放出假銀的兇手直指“洪云寨”,這個山寨位于“龍揚鎮(zhèn)”南方約莫兩百里遠,一直以來與“懷風(fēng)莊”交情并不深,不過,他們的寨主胡虎的為人頗講義氣,雖是個不識字的老粗,但是行事作風(fēng)頗得喬允揚敬重。
夏侯容容在聽完老譚與郭掌柜的分析,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掉以輕心,吩咐要調(diào)查仔細,最后確認,以假銀錠與商家做買賣之人,確實來自“洪云寨”,是胡虎相當(dāng)倚重的策士薛壽。
此刻,“洪云寨”大門前,雙方的人馬對峙,情況十分緊繃,仿佛只要有人敢輕舉妄動,下一刻這里便會是大開殺戮的戰(zhàn)場。
“把人交出來。”夏侯容容巧笑嫣然,猶是一派輕松。
她站在幾個護衛(wèi)之間,溫陽更是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她大半的前方,在她身后,是喬允揚訓(xùn)練出來的精英高手,她很有信心,就算是雙方真的打起來了,她這邊絕對不會是輸?shù)米顟K的一方。
她美眸掃過在場的“洪云寨”兄弟,沒看見胡虎與薛壽,老譚向她形容過他們二人的長相,其中,胡虎的長相尤其顯眼。
老譚說,胡虎長得并不丑,不過留了把大胡子,個頭粗壯,說起話來嗓音也很洪亮,是個很標準的性情中人。
“洪云寨”的人面面相覦,他們都知道眼前美得不若凡人的女于,是當(dāng)今統(tǒng)攝“龍揚鎮(zhèn)”的容夫人,也知道她是要來見他們的薛策士,不,是要把他的人抓回去,但無論如何,他們不能輕易讓她把人帶走。
這時,從山寨大門之內(nèi),傳來了男人如獅吼般的大喊,“誰敢動我的兄弟,誰就是跟我胡虎過不去!”
話聲才落,一個熊腰虎背,肩上扛著把大刀的男人穿過眾人讓開的道路,走到最前方的位置,從那一把濃密的大胡子,夏侯容容認出了他就是胡虎,而躲在他后面書生樣的中年男人,應(yīng)該就是薛壽。
她揚起明媚淺笑,揚揚手,示意溫陽退開。
只見溫陽雖有百般不愿,但最后還是后退了兩步,守在夫人的身側(cè)。
“過不去又如何呢?胡寨主!彼彳浀纳ひ糨p曼如銀鈐,“如果寨主你堅持要護短,那容容也只好跟你‘過不去’了!”
話落,好半晌,胡虎一語不發(fā),像是傻愣了般,直瞪著她絕美的嬌顏,那異常的沉靜,不只是夏侯容容,就連“洪云寨”眾人都覺得奇怪。
“萱兒?”雖是喃語,但以他洪亮的嗓音說出,音量還是頗大。
“你認識我娘?”夏侯容容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的容貌有七八分像她娘,任誰都會看出她們是母女。
“她是你娘?她是你娘……?!”胡虎露出了大受打擊的神情,然后又轉(zhuǎn)為咬牙切齒,“你叫什么名字?”
“容容,夏侯容容!
“那男人可真是寬宏大度,竟然允許你從娘親的姓。”
“哪個男人?”
“一個姓田的男人!聽說是什么大官的兒子,你娘從小與他有婚約,堅持要回去嫁給他,說……繼續(xù)跟著我,她會死!闭f到最后一句話,他的神情再度轉(zhuǎn)為黯然,當(dāng)年,因為這句話,他將心愛的女人送了回去。
“我娘在回去夏侯家之后,確實不久就去世了,不過,是因為生了我的關(guān)系,她沒有嫁給什么姓田的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心里已經(jīng)有幾分了然,她曾聽喬允揚說過,在這大漢見過她娘親,想必,當(dāng)初將她擄來的人,應(yīng)該就在這一帶,再聽胡虎的說法,談起她娘的神情,若她猜想不錯,眼前這熊似的男人,就是她夏侯容容的親爹。
“你的意思是……?!”胡虎一時會不過意。
“聽不懂嗎?好,那我把話說粗一點,就是如果當(dāng)年你有染指過我娘的身子,那你就是她肚子里孩兒的爹,她在離開你的時候,就已經(jīng)懷我了!”說完,夏侯容容不滿意地輕嘖了聲,覺得自己還是說得太文詻。
“原來,那時候她是有了身孕……”胡虎一臉的震驚,在回過神之后,不停地用雙手敲自個兒的腦袋,既悔又恨,“我該死!我怎么會沒有看出來,她原來是有身孕了!”
“我要回家!求你讓我回夏侯家!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讓我回去,要不我一定會死!再繼續(xù)待在你的山寨里,我一定會死!”
胡虎回想起他的萱兒曾哭著對他說這些話,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讓她掉眼淚,她的每一滴淚,都讓他覺得胸口好痛。
藏躲在寨主身后的薛壽,千萬沒料想到事情會如此發(fā)展,眼見情況不對,轉(zhuǎn)頭拔腿就要回寨里收拾細軟,走為上策。
“你站住!溫陽!”夏侯容容喊聲才落,只見溫陽一躍而起,已經(jīng)越過眾人頭上,一把刀子架上薛壽的脖子。
“容容……”胡虎的嗓音弱弱的,不復(fù)一開始的威武,想眼前這人兒是他與心愛女子的親生骨肉,他一下子氣焰全無,“你與薛壽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讓我、爹……讓爹……”
一個“爹”字,他說了半天,最后竟是怯懦的吞回肚里。
“我和他沒深仇大恨,不過,他以假銀錠坑騙我鎮(zhèn)上的商家,這事,不知道胡寨主你知不知情?”她故意喊他寨主,不讓他有機會以爹自居。
說也奇怪,多年來,她一直想著自個兒的親爹會是什么模樣,如今真的親眼見到了,卻反而覺得平靜釋然,有種“原來不過如此”的感覺。
一聽她說出“胡寨主”三個字,胡虎的臉色頓時灰敗,“你說的事,我不知情,不過,我不能把人交給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給你,還有追隨你的商家們一個交代!
“我憑什么信你呢?”
“就憑……萱兒。”
聞言,夏侯容容看著眼前熊似的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男人的不善言語,他大概想說,憑她是他們親生骨肉的份上,憑他喜歡她娘的份上,他一定會給出交代不可。
“好,就看在我娘份上,我信你!
大佛寺。
在經(jīng)過近一年的修整之后,約莫恢復(fù)了香火鼎盛時期的八九分模樣,而這一切,都歸功于夏侯容容的決定與出資。
在做這個決定之前,她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無明與無滅卻說,他們藥師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預(yù)言過“大佛寺”會再重建,也說過這佛寺日后的香火鼎盛,將會更勝從前。
聽兩個孩子說得無比認真,夏侯容容則是半信半疑,對于那位總是在臥佛殿里的藥師,她心里一直有種很古怪的感覺,無論在這一年來,見過他幾次,那淡淡的詭異感從未曾有一刻消失。
此刻,殿內(nèi)焚著香,寂靜得沒有一絲毫聲音。
夏侯容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眸,對著臥佛虔心禮拜。
藥師的白色衣袂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誠心致意的模樣,一聲不出,直到她睜開眼睛,回頭看見他為止。
“你求了什么?”他笑問道。
她一邊站起身,一邊回答,“昨日,我接到京城來的家書,嫂嫂說,我太爺爺臥病多日,一直念著我,希望我可以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以,你是在求你太爺爺病氣全消嗎?”
“不,當(dāng)然不是!彼p手背在身后,走到殿旁的法輪架旁,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知道這樣反而可以將他看得更仔細。
藥師知道她在端詳自己,仍舊微笑不動聲色,又笑道:“我知道你會重建這座佛寺,但是,為什么?”
“你真奇怪,藥師,既然你都知道,為什么還要問我‘為什么’?”雖然覺得他這問題很奇怪,但她還是無奈地撇撇嫩唇,回道:“眼下兩國交戰(zhàn),兵荒馬亂,江南又鬧了大水,百姓們流離失所,在他們心里,想必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這個時候,人的心里就越需要有信仰,越是身處在不安之中的人們,越是需要可以寄托的物件,是天也好,是地也好,是神佛也好,是人也好,總要讓他們的心能定,能定而后能安,而重建這‘大佛寺’,讓這附近的百姓們能有寄托,是我能想到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徑!
“難道,他們會想,在誠心禮佛之后,就可以不受災(zāi)難波及,甚至于是一帆風(fēng)順,百憂全解嗎?”
夏侯容容見他泛起一抹不屑的淺笑,也跟著笑哼了兩聲,不過他笑世人,她卻是在笑他。
“藥師,你這個人別老是喜歡凡事往壞處想,人的心眼沒你想得那么。 闭f完,她就見他挑起眉梢,似乎頗不以為然,但她才不管,揚手轉(zhuǎn)動一整排的法輪,頓時,轉(zhuǎn)動的嗡聲在寺殿內(nèi)回響不絕,聲還未停,她人已經(jīng)走到了殿門口,臨去之前,回眸再看了他一眼,道:“最后,我可以告訴你,我剛才求了什么,我求佛祖保佑,能讓我此行回京,一路上平安無恙,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因為,我個人覺得,在這世上:心安比平安還要難得!
近鄉(xiāng)情更怯。
在婉菊與溫陽的相陪之下,夏侯容容回到了京城,這一路上,他們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不想驚動朝廷,就怕惹出無謂的事端。
夏侯容容站在她太爺爺?shù)膶嫹块T口,抬頭看著門楣,一切未變的熟悉,此刻看在她的眼里,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當(dāng)初,她逃親時,以為自個兒應(yīng)該不久就能回來,卻沒想到,一晃眼竟然已經(jīng)一年半過去。
“容小姐?!”一名婢女見了她,驚訝地叫喊,但立刻看見表小姐以食指抵唇,示意噤聲,她點點頭,會意地離開。
夏侯容容揚起一抹頑黠的笑容,這一路上,她這噤聲的手勢不知道比過多少次,就是故意不讓她太爺爺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她回來了!
終于,她跨進門檻,在屏風(fēng)之外,就聽見她嫂嫂段倚柔的聲音。
“太爺,藥再多喝些,身子才好得快。”
“不喝!我不要喝,我要見容丫頭,你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信已經(jīng)送了,我想容容應(yīng)該就快回信了!”
聞言,她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背著雙手,繞過屏風(fēng),只見他們不約而同露出一臉訝色,傻傻的好半晌出不了聲。
“太爺爺,不要再裝了,起來吧!”她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再裝下去就不像了!”
“容容,不要胡說,太爺是真的病重啊!”段倚柔輕斥道。
夏侯容容無視她的說法,只是對夏侯清說道:“太爺爺,我數(shù)到三,如果你再裝病,容丫頭就要走了!
“好好好,我起來就是了!”夏侯清終于能夠回神,伸出做出一個打住的手勢,坐起身來,“起來就是了!”
“太爺?!”
段倚柔不敢置信,看著病重的老人家像是沒事人一樣坐起身,好半晌反應(yīng)不過來,只是愣愣地瞧著,看他們一老一少相視而笑,仿佛在笑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瞧不出來。
“容丫頭,真是什么事情都逃不過你那雙雪亮的眼睛嗎?”夏侯清忍不住搖頭笑問道。
“太爺爺騙得過哥哥嫂嫂,騙得過府里的奴才和掌柜們,但是,你休想騙過我,太爺爺,也不想想容容從小就跟在你身邊長大,這天底下,有誰比我跟你更親呢?”
此話一出,老人家曬笑,卻是眼眶不自禁地泛了淚,“是!這天底下,有誰比容丫頭跟我還親呢?能聽到容丫頭說這動聽的話,要我這老頭子現(xiàn)在駕鶴西歸都甘愿!
“太爺爺,我看你還是等壽終正寢再去吧!”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老人家一眼,“要不,只怕閻王老爺要說是我這個曾孫女兒一句話把老人家給害死了,太爺爺心里甘愿,我可受不起。”
聞言,段倚柔忍不住掩唇失笑,好些日子不見,她的容容小姑還是一如既往,明明有顆豆腐般柔軟的心,嘴上卻還是像刀子般不饒人。
但如果是淚眼婆娑,求著老人家要多活幾年,那就太不像是她夏侯容容直率的作風(fē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