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住性命,兩人對吳辛唯命是從,安七巧小心翼翼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份工作,忍耐著他三不五時的惡整與折磨,總算還留著一條小命。
常如毓則意外獲得他親自教授武功,卻也得承受他三天兩頭來無來由的責(zé)打,害得為他彈琴助眠。不過他忍著,只想有一天能青出于藍(lán),打敗吳辛,帶著七巧一起離開這人間煉獄——
“姊姊,我好想你喔!”
七巧把常如毓當(dāng)成了親姊姊,每回見面,總是熱情地?fù)渖锨啊?br />
“才五天沒見,有什么好想的�!彼χ嗳嗨陌l(fā)頂。
胸口未愈的鞭痕被她這一撲是痛徹心扉,可常如毓仍一如以往,忍著痛強(qiáng)展歡顏,不讓她瞧出半點異樣。
“姊姊,你好像又更高、更漂亮了�!彼碎_一步,手比了比兩人之間的身高差異�!皟赡昵拔业芥㈡⒚碱^高,現(xiàn)在卻只及肩頭,難不成是怪老頭的毒藥吃太多,害我長不高了?”
瞧她一臉緊張,常如毓連忙安慰她。“沒那回事,你也有長高,只是我天天練武,個子長得比你快。我探過你的脈,沒事的。”
“那,我的心臟的位置跟別人不同,有沒有關(guān)系?”
上次怪老頭下山?jīng)]回來,啞婆又染上風(fēng)寒臥床休息,他們頭一回能在大白晝出桃花林,她邊帶他去玩水,結(jié)果自己一時太開心大意,竟然溺水。
還好姊姊救了她,也是在這時,姊姊發(fā)現(xiàn)她的心和一般人的位置不一樣,讓她這幾天一有空就忍不住好氣地摸摸自己胸口,想看看還有沒有哪里古怪?
“瞧你健健康康的,還能活蹦亂跳,當(dāng)然沒關(guān)系�!彼戳搜巯翟谒_上的鐵球�!拔医棠愕膬�(nèi)功心法和輕功口訣,有沒有天天練習(xí)?”
她用力點頭,眸中閃動興奮的光彩。
“有,一有空我就練,真像姊姊說的,鐵球好像變輕了,走起路來輕松許多,好神奇!”
“很好,不過切記,在其它人面前仍舊要維持腳步沉重的模樣,決不能讓那個怪老頭發(fā)現(xiàn)半點不對勁�!�
“嗯�!彼c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皩α�,我又東西要送你,是一只好可愛的小兔——”
安七巧笑嘻嘻地將手中麻繩往前一拉,才發(fā)現(xiàn)繩圈里空蕩蕩,好不容易套住的白兔不曉得何時掙脫了。
“我、我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只小兔的……”
她緊揪著繩,委屈地紅了眼眶,擔(dān)心姊姊以為自己欺騙,急著解釋。
“我一直覺得姊姊就像嫦娥仙子——就是我娘說過的,那位住在月宮里,很美麗、很溫柔的仙女姊姊!娘還說,嫦娥仙子身旁總有一只雪白的可愛小兔作伴,所以我也想找只白兔陪在姊姊身邊,讓姊姊不寂寞。”
她頓了頓,好不甘心地跺腳�!鞍淄煤茈y找的,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一只,結(jié)果——”
想著瘦弱的她如何托著兩粒鐵球與白兔追逐,常如毓心疼如此傻氣的她,又為她的體貼心意感動。
“傻丫頭,以后不必抓了,因為我身邊已有了白兔�!�
“咦?”安七巧瞪大眼,“哪里?我怎么從沒見過?”
“你見過的�!彼麗蹜z地以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臟污�!澳悖褪俏易钪匾男⊥��!�
安七巧一陣心弦顫動。
身處在山嵐迷蒙的桃花林中,如玉姊姊已經(jīng)像極了騰云駕霧的仙子,再那么彎唇一笑,更是美得讓人目眩神迷,還靠她那么近,輕輕摸著她的臉,說她是最重要的小兔——
呵,最重要的……
常如毓微偏著俊顏,笑睇她癡傻的模樣。
“仔細(xì)看,你的眼睛圓潤可愛,還真像只小兔�!彼χ罅四笏t嫩面頰,親昵說道:“決定了,以后我就叫你小兔,專屬于我的小小月兔�!�
“小兔?”
“嗯,小兔�!�
安七巧臉蛋紅熱,打從心里覺得由姊姊口中說出這名字,不知為何特別好聽,比喊她七巧聽起來更順耳。
常如毓溫柔牽起她的雙手�!熬拖裨峦冒殡S嫦娥,我希望無論發(fā)生任何事,你都會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好嗎?”
“好。”她不假思索,發(fā)自內(nèi)心愿意�!盁o論發(fā)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們要一起逃、一起生活,永遠(yuǎn)不分開!打勾勾。”
兩人指勾著指,展顏歡笑。
“呵呵呵……笑吧!你們兩個也只能笑到今天了�!�
忽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笑聲在山谷回響,臉色驟變的兩人還來不及尋找,吳辛已如鬼魅般現(xiàn)身。
“有什么事沖著我來,不準(zhǔn)傷害她!”常如毓立刻護(hù)于安七巧身前。
“還真是令人感動哪!”吳辛笑開一張血盆大口,看來格外恐怖�!胺判模也粫䝼λ�,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爹死了。”
爹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常如毓驚駭?shù)負(fù)u頭,無法相信他帶來的消息。
“你騙人!”
對,一定是這樣!
“我爹身強(qiáng)體壯、武功高強(qiáng),怎可能猝然逝世?不準(zhǔn)你詛咒他!”
盛怒之下的他出掌如風(fēng),可惜兩年的功夫底子還不夠讓他青出于藍(lán),常如毓不只撲了個空,反被吳辛一掌擊中胸前未愈的鞭傷,原本就皮開肉綻的傷立刻迸裂,鮮血緩緩滲出他雪白的衣衫。
“姊姊!”
鮮紅血色讓驚恐的安七巧痛徹心扉,立即飛奔到常如毓身旁,展開雙臂,以自己瘦弱身軀擋在他和吳辛之間。
“姊姊快逃,我?guī)湍銚踝∷�!�?br />
“啪、啪、啪。”
吳辛大聲鼓掌,笑容無辜,反而讓他們竄起一陣惡寒。
“好一對兩小無猜、情深意重。”吳辛雙手一攤,“逃吧!我保證不阻攔,至于你爹的遺體,做兒子的既然不管,就丟山上喂狼!”
他嗟嘆一聲,像是十分遺憾。
“本來你天資聰穎、扮相宜男宜女,又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xué)奇才,稍加訓(xùn)練,將來可用之處勝過你爹百倍,可惜你并無‘子承父業(yè)’的打算,我也不好強(qiáng)人所難�!�
常如毓忍著胸口劇痛,將安七巧拉至自己身后,防備地冷覷吳辛的一舉一動,不相信沒天良的他會突然立地成佛。
果然,吳辛笑著露出森冷白牙,繼續(xù)說:“所以,我好人做到底,別讓你步上你爹受制于人的后步,你的其他親人,我會親手為他們——送葬!”
“不準(zhǔn)你傷害他們!”
常如毓總是溫柔忍讓的眸光轉(zhuǎn)為狠絕,咬牙切齒地瞪視他。
“好,既然你說我爹死了,就讓我親眼看看他的遺體�!�
“沒問題,我還能讓你親手挖墳埋他!”
吳辛走到他面前,扣起他下巴,賊笑兮兮。
“不過,讓你安葬你爹遺體的大恩大德,可不能毫無回報,想留住你娘和你妹的命,你就得淪入地獄,日子,可沒以前當(dāng)人質(zhì)時這么好過了——”
好過?
常如毓打了個寒顫。倘若之前水深火熱的日子還不算苦,那么吳辛口中的“地獄”,將會是如何駭人的景象?
他怕,可是已沒得選擇,倘若父親真送了命,自己身為常家僅剩的男丁,無論如何也得負(fù)起保護(hù)娘親和妹妹的責(zé)任,不能讓父親這些年的犧牲化為烏有。而且他相信,吳辛自始至終根本沒有放走他的打算,那個怪老頭只是像貓抓老鼠般逗弄他,讓他以為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再恨恨捅他一刀!無論他答不答應(yīng),到頭來都逃不過這群怪人的掌心。
他得讓自己更強(qiáng)壯、更厲害,要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才能打敗這些人,讓自己和家人脫離魔掌、重獲新生。
沒錯,這是唯一的活路,他一定會做到,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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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可惜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姊姊,你過得好嗎?”
安七巧對著滿樹桃花喃喃自語,一如以往,無人回應(yīng)。
那一天,吳辛把人帶走之后,他們就不再回來了。
怪的是,當(dāng)初說發(fā)現(xiàn)她進(jìn)入桃花林便殺無赦的吳辛,事后并沒有對她做任何處置,宅院里那些深夜哀號的聲音也不再出現(xiàn),這四年來打理的飯菜,只剩自己和啞婆的分。
日子突然變得輕松愜意,她甚至有更多時間練習(xí)輕功、在高墻下挖了條隱秘的地道通往墻外,還趁著啞婆下山才買的空檔,暗中跟隨,發(fā)現(xiàn)一條溜下山的捷徑。
沒錯,只要她愿意,已經(jīng)能隨時逃離此地。
雖然腳上的鐵鏈斬不斷,或許得拖著鐵球過上一輩子,可是一身輕功已讓她不把那兩顆球放在眼里。
當(dāng)然,她更不會傻的以為留在這兒,或許吳辛哪天良心發(fā)現(xiàn)會給她鑰匙。
她留著,是為了如玉姊姊。
說好了,要走一起走,她不能、也不愿一個人逃。
她們勾過手的,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分開。
姊姊是除了爹娘之外,在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努力練輕功,就是為了到時能帶著姊姊一起逃。
然后,再帶姊姊的家人繼續(xù)逃,逃到大壞人抓不到的地方。
以前姊姊說過,世道不好就是因為那個大壞人不好,所以她爹寧可棄官,帶著家人避居山野。
沒想到,那個大壞人壞透了,竟然派吳辛擄走姊姊,威脅她爹做事;她爹死了,又以她娘親和妹妹來逼迫姊姊做事,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拆得七零八落。
所以她決定了,等姊姊回來,她要帶著姊姊一起逃,拯救姊姊于水火之中,以后還要幫忙保護(hù)她家人,不讓可憐的姊姊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
想到那終將來臨的一日,安七巧開心笑了,離開桃花林,來到她在后山發(fā)現(xiàn)的溫泉池沐浴,然后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覺,養(yǎng)足精神繼續(xù)等待。
她利落地脫光衣服下池,沒想到一腳才碰到池水,就見池里冒出一個人——
“哇——”
安七巧嚇得扯嗓尖叫,但是待她看清那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倩影,不只慘叫驟然止住,連表情都從恐懼轉(zhuǎn)為興奮。
“姊姊!”
一聲甜甜輕喚讓常如毓心頭一震。
下一瞬,他被安七巧結(jié)結(jié)實實撞了一記,還被壓得一起沉入池中,嗆了好幾口水。
他一上山便先來此沐浴,不忘鞭策自己練功,在池底閉氣許久,沒想到一浮出池面,便驚見一位裸女莫名鬼叫,緊接著朝自己飛撲而來——
驚喜過后,安七巧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興奮過頭惹了禍,連忙拉著他一起浮出池面。
“姊姊,你沒事吧?”
她粉頰透著羞窘,忙用小手為他撫胸順氣。
“……小兔?”
“嗯,姊姊,我是小兔,我長高了許多,有你當(dāng)年那么高,變成了‘大兔’,是不是把你嚇傻了?”她淘氣地笑,自行解釋常如毓的怔愣。
雖然聽過女大十八變,可……才三年,她未免也變得太多了!
常如毓擰眉望著賴在自己身前的豆蔻少女,和當(dāng)年那個矮瘦小蘿卜頭簡直判若兩人,讓他一時間無從聯(lián)想。
不過……
現(xiàn)下仔細(xì)一看,那雙兔兒般圓潤晶亮的明眸,的確澄澈一如當(dāng)年,小巧挺直的蔥鼻下,微翹的豐潤紅唇輕揚(yáng),純真、開朗的笑靨,仍舊如此溫暖人心……
沒錯,她是七巧,是當(dāng)年許諾要永遠(yuǎn)追隨他的天真小兔。
可惜,他已非當(dāng)年。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安七巧滿臉掩不住的喜悅。
“剛剛�!钡珱]想到會遇上她。
原本半掩明月的烏云悄悄散去,安七巧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常如毓露出水面的胸膛,這一看,頓時讓她倒抽了口氣。
“姊姊,是誰傷了你?!”
安七巧又傷心又生氣,這才明白方才為其順氣時,手心傳來的觸感為何如此奇怪。
常如毓的胸口上布滿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傷疤,那深淺不一的色澤,表明他受到的傷害不止一次,是被長期施暴的鐵證。
“是不是吳辛?我去找他拼命!”
“我的傷,與你何干?”
常如毓抓住一副要去找人決一死戰(zhàn)的她,語氣冷漠,眼神更加冷冽,讓她霎時愣住。
“姊——”
“我是男子�!�
此話一出,安七巧怔了怔,可沒被嚇著,反而撲哧一笑。
“如玉姊姊,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會開玩——”
她話語未及說完,常如毓便大剌剌地光著身子步出池中,她再遲鈍,也看出兩人身軀有多不同了。
“你——”
安七巧腦子一片空白,張大嘴,手指著旁若無人、徑自穿衣的他,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卻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說些什么。
“我,一直欺騙你�!�
常如毓接話,但是神情毫無心虛,像是理所當(dāng)然。
“既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人戲弄于掌心之中,就該清楚自己有多愚蠢,以后不準(zhǔn)接近我�!�
“姊——”安七巧不在乎他語氣中的冷漠無情,只介意一件事�!懊帜兀砍H缬襁@名字也是假的?”
“鐘靈毓秀的‘毓’�!�
他沉默片刻,背著她說完這句便凌空一躍,瞬間消逝在她眼前。
“原來是如毓,不是如玉……”
安七巧輕敲了一下自己腦袋,怪自己太遲鈍,看人家長得美如天仙,便一眼認(rèn)定是個姊姊。
“他是男的,那我剛剛——”
后知后覺的她,終于想起方才自己光著身子“投懷送抱”的一幕,羞得捂著臉沉入池中,直到快喘不過氣了才又浮出水面,臉上的熱度依然高的嚇人。
全怪吳辛那個怪老頭!
自己愛穿的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干么連“人質(zhì)”也得陪他男扮女裝?真是害慘人!
當(dāng)年不知情的她,還三番兩次在如毓面前笑話那怪老頭的穿著打扮很惡心,難怪他不敢在她面前坦白自己其實是男兒身。
所以,不是他故意欺騙,是她笨得男女不分,委屈他當(dāng)了自己好些年的“姊姊”。
安七巧在腦袋里飛快分析過一遍,便對他的欺瞞釋懷。
反正,無論是姊姊還是哥哥,她一樣喜歡,一樣是和她勾過手、發(fā)過誓,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分開的人。
她只是不懂,以往總是溫柔的俊美容顏,如今為何罩上一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渾身散發(fā)出一股冷冽之氣?
對了,他那些傷……
方才她發(fā)現(xiàn)了,不只前胸,他連背上也布滿不少傷痕,這三年來受制于人,過得必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讓他如何笑得出來?
還有他剛剛御風(fēng)飛行的輕功,更是她望塵莫及,恐怕是經(jīng)歷過一番艱苦修煉,何況光是待在吳辛那怪老頭身邊,就是一種非人的折磨了!
他好可憐……就算眼神冷了點、說話毒了點、臉色難看了點,也是情有可原,別人不懂他的苦,她懂的,無論發(fā)生任何事,她都不會舍棄他。
“如毓哥哥,無論你變成怎樣,七巧還是七巧,是你就算飛上月宮,也永遠(yuǎn)會陪伴在你身邊的小兔�!�
安七巧堅定傾訴,凝眸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腦海中忽然想起在娘親臨終前的對話——
“娘會保佑你平安長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幾個胖娃娃,等你成了老婆婆,再來接你一家團(tuán)聚�!�
“那七巧想嫁給像爹那樣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帶來我身邊,別讓七巧一個人孤孤零零�!�
“好,娘會在天上睜大眼仔細(xì)找,盡早選個體貼的俊小子來陪你、寵你。”
“好,那就找個天下第一俊的吧!”
天下第一俊……
是啊,如毓哥哥俊逸非凡,肯定是天下第一!
難不成,他就是娘為她找來的未來夫君?
念頭一起,安七巧渾身熱得發(fā)燙,心里像藏了只化蛹而出的小粉蝶,飄飄展翅輕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