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安七巧聽見了,依然綻露開朗笑容,緊跟在他身旁。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自從那夜重逢之后,隔天她又開始了每天煮大鍋飯、劈大堆柴的苦日子,不過也是因此,她才能由準(zhǔn)備的食物推測,這次跟吳辛回來的不只他一人。
在不確定其它人的身份之前,她先認(rèn)定所有人可能都是跟那怪老頭一樣,她隨便撞上一個,搞不好便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一個人落單的好機(jī)會,不把該說的話說完,不曉得還得擱在心里多少時(shí)日,可會把她悶死。
“我說了,滾!”
常如毓目光更沈,神情并不如她那么興奮,期待兩人再度相遇,甚至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凜冽煞氣。
偏偏安七巧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倒覺得他這模樣挺有男子氣概的,笑得更加燦爛。
“好,滾、滾,等我說完就滾�!�
她一雙圓滾滾的大眼左右溜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繼續(xù)說:“如毓哥哥,這幾年我有聽你的話把輕功練好,還挖了條通往外頭的秘道,下山的捷徑我也摸熟了喔!”
“既然如此,你何不離開?”他沉默片刻后,終于給了點(diǎn)回應(yīng)。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走一起走,我當(dāng)然得等你回來。”她笑盈盈,說得理所當(dāng)然。
常如毓注視著她,黑瞳閃動一抹幽邃難測的光芒。
“我們何時(shí)離開?”安七巧仰起頭,眼中全是他。
倏地,一個極為細(xì)微的聲響傳入常如毓耳中,他眸間迸出殺意。
“阿!”
安七巧正奇怪他為何突然朝林間射出飛鏢,沒想到緊接著便傳來一聲慘叫,樹上跟著掉下一名身著褐衫的少年。
令她震驚的是,少年倒地不久,吳辛竟也隨后而至,俯身在少年頸脈間一探。
“呵呵呵,你這孩子出手可是越來越狠毒了!”
吳辛笑呵呵地來到兩人面前,不著痕跡地打量安七巧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回常如毓身上。
“我不過是讓他試試你,怎么一出手就要了人家小命呢?”吳辛將從少年身上拔出的飛鏢遞給他�!皣K嘖,你從毒老怪那兒學(xué)來的使毒功夫,可是越來越厲害了,要不是有避毒丹護(hù)身,恐怕連我都得小心你�!�
常如毓神情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么。
他在吳辛面前攤開右手,掌心里不知何時(shí)躺著一根亮晃晃的銀針。
“哎呀,虧我在那小子身上也費(fèi)了不少心思教導(dǎo),功夫居然還是如此不濟(jì),連根針都射不中。”
吳辛收下那根銀針,眼尾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睇著他。
“如毓呀,下回可別簡簡單單就把人殺了,讓他死得那么輕松,那我日后還有何樂趣可言?認(rèn)命的傀儡不好訓(xùn)練呀!”
安七巧在一旁聽著,小臉慘白,渾身滿是恐懼的雞皮疙瘩。
看來是吳辛指使褐衣少年偷襲如毓哥哥,那銀針上恐怕也沾了毒。
如毓哥哥雖然以毒鏢射殺對方,可是從吳辛的語氣里聽來,褐衣少年一鏢斃命算是好死,否則落在吳辛手中,恐怕是無窮無盡、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可怕!
從前連走路都會小心避開螞蟻,心軟又善良的如毓哥哥,現(xiàn)在竟能狠心在眨眼間取人性命。
但令她害怕的不是變得心狠手辣的他,而是在這幾年內(nèi)將他訓(xùn)練成如此冷血無情的幕后黑手。
她終于明白,如毓哥哥正處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人間煉獄,只要他一個閃神、一點(diǎn)心軟,現(xiàn)在魂歸九泉的可能就是他,跟著送命的就是他已無利用價(jià)值的摯愛血親。
所以,那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再不復(fù)見,身處煉獄的他沒有笑的理由,可能連怎么笑都忘了……
這層領(lǐng)悟讓安七巧胸口猛然一揪。
一想到在她開開心心等著兩人團(tuán)聚的日子里,他竟是晝夜徘徊在生死邊緣,她的心就像被人刨了一刀,好痛……
“嘖嘖,原來你這丫頭也是會哭的嘛!”
吳辛一句話讓安七巧從怔忪中覺醒,往臉上一抹,竟然滿是濕意。
“怎么,怕了?”吳辛看來十分開心、得意。“你等的人竟然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失望?害怕?后悔挖了地道沒先逃?你終于明白,世上根本沒有神鬼,你爹娘從來不曾保佑過你吧?”
“不!”她抹干淚,“我相信世上有神鬼,你遲早會有報(bào)應(yīng)!”
“報(bào)應(yīng)?哈——”
吳辛像聽見了什么笑話,笑得樂不可支。
“那我就先讓你看看,你會有什么報(bào)應(yīng)吧!”
他說完忽然別過頭看向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這女娃兒對你而言,可有任何意義?”
常如毓眸底一片冷然�!昂翢o意義�!�
望進(jìn)那雙波瀾不興的寒瞳,安七巧讀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心不爭氣地抽痛一下。
“既然如此……”吳辛解下佩劍扔給他,眸底布滿陰狠�!白屛铱纯茨阏f的是真是假�!�
話語方落,安七巧只見劍光一閃,胸口一陣劇痛,長劍已然刺入她體內(nèi)。
“好!你的心可真夠狠的了!這女娃兒對你是一心一意,你竟然真下得了手。”
吳辛的語氣聽來滿是惋惜,可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倒像是幸災(zāi)樂禍。
“可惜呀可惜,我愿意為能多個牽制你的人質(zhì),看來花了兩年讓你們培養(yǎng)的感情似乎還不夠深,真是失策!”
吳辛握著常如毓的手拔出長劍,低頭舔了舔劍上沾染的鮮血。
“丫頭,慘遭最信任的好友背叛,被他一劍穿心,這滋味如何?”他得意的望著她血色漸退的小臉。“笑��!還笑得出來嗎?你現(xiàn)在心里全是怨恨吧?”
他猖狂的笑聲回蕩在山林之間,驚飛了成群棲鳥。
“恨吧!帶著滿滿的恨意化作厲鬼,來找你的如毓哥哥報(bào)仇——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話!哈哈——”
“我,不恨……”
安七巧氣若游絲的一句,讓吳辛的狂笑驀然止住。
“如毓哥哥,我……一點(diǎn)都不怪你……”
她無力地跌坐于地,唇畔泛起一朵淡然笑花。
“謝謝你,讓我……能到天上……和爹娘相聚……”
天旋地轉(zhuǎn),但安七巧忍痛地緊握雙拳,不讓自己昏去,更不讓他見到自己痛苦皺眉。
她懂的,他不動手,吳辛只會用更狠毒的手法對付他們,這一劍,他非刺不可。
也只有她知道,如毓哥哥對她仍是不同的,他下手看來心狠手辣,其實(shí)根本狠不下心取她性命。
她沒被一劍穿心,因?yàn)樗男脑诤统H讼喾吹奈恢�,這點(diǎn),他早知道。
安七巧不信他忘了,也不去想自己仍會死于失血過多,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的是他曾給的溫柔呵護(hù),她愿意相信,他并非真的絕情絕義。
這么一想,她釋懷了,雪白臉蛋上沒有臨死的恐懼,澄澈雙眸不然意思怨懟,只有獨(dú)留他于世的憐惜。
“我……承諾過……永遠(yuǎn)……不離開你……”
安七巧嘔出一口血,漸漸虛弱的身子晃了晃,仍強(qiáng)撐著,望著常如毓嫣然一笑。
“我……不會食言……我不做鬼,我……會成仙,我會……在天上保佑你早日和家人團(tuán)聚,我……很開心……”
她還有千言萬語,可惜心力斗不過體力,終究還是昏了過去。
“開心?!”
吳辛瞪視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兒,表情像見了鬼。
“告訴我,是我聽錯了�!眳切林钢�,眼神極不甘愿地看向常如毓�!案嬖V我,她沒說過‘開心’兩字,現(xiàn)在還掛在她嘴角的笑也是我看錯了!”
“她說了,你也沒看錯�!背H缲股袂槔淙唬鹑艨磻T世間生死的地獄閻羅。“到天上和她爹娘相聚,原本就是最令她開心的好事�!�
最后這句,讓吳辛心口像是被狠狠鞭撻過,痛辣得他渾身冒火。
“啐!想死?我偏不讓她如意!”
吳辛啐了聲,立即快指點(diǎn)了安七巧身上幾處大穴止血,從懷里取出一顆丹藥喂她吞下。
別人的痛苦是他的快樂,別人的快樂可是他的痛苦,他要是讓這丫頭如愿登天,他“吳辛”兩個字就從此倒過來念!
改變主意,忙著和閻羅王搶人的吳辛,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隱著濃濃殺氣,從袖中放出一條黑頸赤蛇,瞄準(zhǔn)他頸項(xiàng),運(yùn)氣飛送——
☆☆☆ 言情小說獨(dú)家制作 ☆☆☆ www.yqxs.com ☆☆☆
“痛——”
安七巧驚醒過來,扯動了背上的傷口,痛得她嘶聲。
真是奇怪,她已經(jīng)許久不曾再被那個噩夢所擾,怎么又突然夢見了?
夢中,她看見數(shù)十條頭小身大的黑頸紅蛇,慵懶地交纏在血泊中,緩緩蠕動。
夢中,吳辛也躺在那兒,是他已快被啃食殆盡、殘缺不全的泛黑尸體。
那不是夢。
當(dāng)年,以為難逃一死的自己,硬是從鬼門關(guān)前爬了回來,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如此血腥駭人的一幕。
明明能讓她避開親眼目睹吳辛恐怖死狀的……
可是有人不肯,有人偏要她看著這樣的殺人手法,故意在為她運(yùn)氣療傷時(shí)選擇這樣的方位,要她一睜眼就嚇得神魂俱飛。
但他沒讓她被嚇?biāo)�,為了將她的三魂七魄一一逮回,他幾乎耗盡真氣,冒著隨時(shí)會被突然出現(xiàn)的第二個、第三個比吳辛還厲害的怪人折磨的風(fēng)險(xiǎn),保住了她這條小命,還連夜將她送下山。
他說,除了吳辛,尚無他人知曉兩人熟識,所以這回原救她一命。
他說,絕不會讓自己多一個被人予取予求的弱點(diǎn),從此恩斷情絕,再見也是陌路。
他說,想保命最好從此分別,否則再有下次,為了自保,他會毫不猶豫犧牲她這無關(guān)緊要之人。
他說——
他說了很多,極盡所能地想讓她怕他、遠(yuǎn)離他,可是當(dāng)她閉上眼,作勢要昏去,立刻沖上前,用盡所剩無幾的真氣為自己運(yùn)功療傷的,仍是他。
那一瞬,她明白那個溫柔善良的常如毓并未消失,只是被迫沉睡在心底深處。
她當(dāng)下做了決定,縱使身不由己的他,終究逃不離受人指使為惡的命運(yùn),自己也要遵守諾言,死生不棄。
所以她打死不退,聰敏地找到為他照顧妹妹的理由,半求半哄,直到他勉強(qiáng)答應(yīng),買下常家隔壁的屋舍,待她傷愈后便將她送來此地,成了常家的芳鄰。
常家父子“失蹤”后,常母始終不肯搬回京城娘家,堅(jiān)持守著屋子等待他們父子回來,于世愛女心切的外祖父便特地搬來同住,好就近照顧女兒和外孫女。
后來他娘親抑郁而終,如今僅剩爺孫倆相依為命,在村里經(jīng)營藥鋪為生。
住在隔壁的她一天到晚跑去串門子,很快便和那對面冷心善的爺孫倆成為彼此照應(yīng)的好鄰居。
即使他說過,在這世上唯一珍視的只有血親,除了外公和妹妹,任何人死活都與他無關(guān),就連她,也只不過是無關(guān)緊要之人,就算自愿幫忙照顧他們一老一小,也是她自己的決定,休想他會因此銘感五內(nèi)。
她沒說出口的是,自己只是希望能幫他多少分?jǐn)傂┘缟现負(fù)?dān),并不需要他感激。
只是她也知道,倘若真那么說,他必定會表示自己對他而言僅是無關(guān)緊要之人,他的事與她無關(guān)。
唉,無關(guān)緊要之人……
他說了一次又一次,她也心痛了一回又一回,可是對她而言,被視若無睹的苦,終歸是輕于老四不相見的痛。
放不下、離不開,見時(shí)歡喜、別時(shí)苦痛,后來她才明白,一切全因自己動了情。
因?yàn)閻凵�,所以希望能和他朝夕相守,因�(yàn)樵鸽y全,所以她相思成災(zāi)。
不過,思念再苦她也熬得過,不會因?yàn)閱蜗嗨急阌粲艄褮g,因?yàn)閻凵狭顺H缲�,讓她在世上有了記掛、關(guān)懷之人,不覺得孤單,也因此結(jié)識他的妹妹常相思,和她培養(yǎng)出情同姊妹的好友誼。
只要他們兄妹平安,她也覺得開心快樂,何況沒了吳辛那惡人的奴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輕松自在,比起如毓受制于人,毫無自由可言,自己已經(jīng)很幸運(yùn)了。
況且,如毓對她再冷淡,終究還是會“順道”探望,見她受了傷也會替她治療,不至于真像對待陌生人般置之不理,自己對他而言多少還是有些不同,這么一想,心里也好過多了。
她摸摸額頭,發(fā)現(xiàn)高熱退了,精神也好了許多。
“噯,不能再賴在床上了�!�
安七巧嘀嘀咕咕地取來衣袍穿上,一不留神又扯動了傷口,痛得她立刻冒出幾顆冷汗。
“要是讓相思發(fā)現(xiàn)我日上三竿還沒起床,一定會過來關(guān)心——”
她一邊念著,目光不經(jīng)意地飄過門口,沒想到竟瞧見“自己”斜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望過來。
“哇!”
她嚇得被床單一絆,止不住倒摔下床的跌勢——
一只強(qiáng)有力的臂彎及時(shí)托住了安七巧,沒讓她摔傷,將人安穩(wěn)放回床上。
“我真懷疑你有照顧別人的能耐�!�
安七巧聽著自己的聲音從眼前的“自己”口中說出,一雙眼瞪大,小嘴大張。
下一瞬,她兩手一伸,往眼前那張人臉捏去。對方?jīng)]料到她會有這招,驟不及防地讓她捏成一個鬼臉。
“呵……好玩!”太驚奇了,讓她連背上的痛都忘了�!斑@夢還真奇怪,竟然有兩個我。”
“你傻了嗎?”
這聲音……
“如毓?”
安七巧瞠目結(jié)舌。眼前明明是她的臉沒錯,怎么聲音又變成了他?
“知道了還不放手。”
她聞言立刻松手,親眼目睹他不過手往臉上一揮,立刻由她的臉變回那張俊美容顏,她猛揉眼睛,再捏捏自己臉皮,才確定不是在做夢。
“那是什么?”
她好氣地指著他手上拿著的軟皮問,說完又想起另一件更古怪、更重要的事。
“昨晚你不是走了,為什么去而復(fù)返?”她瞅著他,心兒撲通、撲通狂跳�!半y道是因?yàn)閾?dān)心我的傷——”
“大雪阻路�!背H缲挂徽Z打斷她的癡心妄想。
“呵,原來如此�!彼Φ糜行⿲擂巍�
“這是人皮面具�!�
“啥?”
看著他舉高在自己眼前晃動的軟皮,安七巧這才了解地點(diǎn)點(diǎn)頭。
“有了它,便能隨心所欲轉(zhuǎn)換各種臉孔,倘若再學(xué)會擬聲術(shù),更可靈活扮演他人,能盜取秘密,也能在危急時(shí)脫身�!�
“嗯,還能拿來惡作劇、嚇?biāo)廊��!彼齽倓偩蛧樍艘淮筇?br />
“學(xué)起來�!�
“要我學(xué)?”她問得不太確定。
“不然呢?”常如毓的表情擺明沒得商量�!澳阄涔Σ粷�(jì),只有輕功尚可,危急時(shí)我不奢望你能打敗敵人,但是至少也要能帶著相思逃命。易容術(shù)無須任何武功修為,危急關(guān)頭卻可保你性命無虞,你手巧,學(xué)這不成問題�!�
你手巧……
好不容易聽他夸贊一句,安七巧立刻眉開眼笑,點(diǎn)頭如搗蒜。
“好,我一定努力學(xué),不讓你失望�!�
“嗯,我把訣竅教予你,其他就得靠你自己練習(xí),明白嗎?”
“明白�!�
“好,第一步先學(xué)捏制面具……看我的手,不是臉�!�
“呃,嗯�!�
一時(shí)分心被活逮的安七巧,雙頰浮上兩朵紅云,羞赧地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移至男人的雙手。
“等等!”她這才想起自己該做未做之事�!拔业孟热ハ嗨寄莾鹤咦撸瑳]瞧見我,她會——”
“我剛剛扮成你的模樣去露過面,今天你就待在床上休養(yǎng),別給我添麻煩�!�
“喔�!�
“又怎么了?”常如毓挑眉望著她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沒事,快教我易容術(shù)……”
安七巧催著他,怎么也不可能老實(shí)對他說出心中所想。
若非多少有些在意之人,就算添了麻煩,也與他無關(guān)呀!
果然,自己對他而言,也并非真是全然無關(guān)緊要之人嘛!
好,有志者事竟成,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如毓心中最重要的人!
“七巧�!彼蝗煌O聞幼鳌�
“嗯?”她連忙回神。
“你把心里想的事說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