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興反倒沒事可干,看著客人滿足地享用他家的咸酥雞,看著生意興隆的鋪子,笑得嘴巴闔不攏,誰說非得生兒子,他家女兒就是比別人家兒子強(qiáng)。
童興揣起銀子快步往附近巷子走去,女兒交代的,他得去租個可以清洗并擺放這些鍋具器材的小院落。
接連敲開幾家大門,有人不樂意租,也有人樂意用個小角落換點銀子,他相中兩家,打算回去和女兒們商量商量。
回程,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上前跟了幾步,確定后喊了聲,“姑丈。”
身形佝僂的男子似乎沒聽見,繼續(xù)往前。
“姑丈,是我啊,童興。”他快步跑上前,拉住姑丈的胳臂。
男子這才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一看是童興,頓時咧嘴笑了。
童爺爺只有一個妹妹,兩人年紀(jì)相差很大,童爺爺是把她當(dāng)成閨女養(yǎng)大的,他待妹妹好,妹妹自然也看重他這兄長,出嫁后經(jīng);啬锛姨酵徊贿^童爺爺娶了吳氏之后與她關(guān)系不好,兩家往來越來越少,就連童爺爺過世的那段日子她也沒有回來。
“怎么進(jìn)城了?”遇見熟人,姑丈憔悴的臉龐舒展開來。
“女兒在市集上做點小生意,我過來幫看著。”童興瞧著姑丈,他也不過大自己八歲,怎么會這么蒼老?家里狀況不好嗎?
“孩子都這么大,可以做生意啦?”姑丈拍拍他的肩問道。
“有阿香幫著呢。”
“你好福氣,有三個貼心的小棉襖,往后她們定會好好侍奉你們夫妻的!
童興非常同意的點點頭,接著又問:“姑丈,你怎么也進(jìn)城了?姑姑還好嗎?”
姑丈嘆氣,搖頭說道:“阿堂生病,分到的幾畝田地和祖宅全賣掉了,還是沒醫(yī)好,大夫說要用昂貴藥材,可家里這景況……都怪我沒出息,讓阿堂和你姑姑受苦。”
童興一聽也覺得難過!肮谜砂烟锏胤孔淤u掉,現(xiàn)在住哪兒?”
“在這附近租了間屋子住,平日幫人做點簡單的活兒,阿興要不要到家里坐坐,看看你姑姑?”
“行,姑丈帶路!
生意比預(yù)期的好,還不到午時就賣光了,實在是香氣太誘人,尤其是九層塔一進(jìn)油鍋,滋的一聲,香味竄上,再能忍的人都要嘴饞。
“下回多殺幾只雞吧。”張氏一邊收拾攤位一邊說。
“可這樣一來咱們院子里的雞頂多再撐兩天就沒啦!毙∪岬馈
“把陳嬸嬸家的雞全買回來吧,我上次算了算還有五、六十只!毙≤锵胂,如果能自己養(yǎng)雞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家里人力不足。
“那也頂不了幾天。”小柔憂心忡忡,沒想到生意太好也挺麻煩的。
小茱的表情也跟著垮了下來,村子里家家戶戶頂多養(yǎng)上一窩雞,就算全部集合起來也無法長期供應(yīng),怎樣都得建立自己的養(yǎng)雞場才能根本解決問題,但這可是大難題啊,她會做咸酥雞,卻不會養(yǎng)雞。
見二妹沒有主意,小瑜笑道:“回去再想想吧,爹怎么還沒回來?”
“是啊,你們爹去了哪兒?”張氏四下張望,不過是去找個院落擺攤子,怎么去那么久?
小茱不擔(dān)心她爹,這么大個人不會搞丟的!澳銈兠α艘粋早上,餓了吧?我去買點東西吃的回來!
“附近有賣饅頭的,買幾個就行了!睆埵系馈
“娘,慷慨點吧,咱們辛苦這么多天,難不成連一頓好的都舍不得吃?小柔,咱們?nèi)ァ勏阆埋R’!
小柔的雙眼倏地一亮,點頭如搗蒜!昂冒『冒!”吳大哥講過好幾遍那間餐館的菜有多好吃,尤其醬鴨子的滋味好到讓人作夢都會流口水。
小茱從錢袋里數(shù)了五百文錢,剛才粗略估算,今天的利潤應(yīng)該有一兩多,不過雞是用鹿換的,所以……還好,醬鴨子是不可能了,但點幾樣便宜的菜解解饞總沒問題。
張氏看著二女兒和小女兒牽著手離開,不由得失笑!斑@丫頭,花錢大手大腳的,也不想想賺錢難!
小瑜勾住娘的臂彎,說道:“娘,咱們辛苦那么多年,吃一頓好的不過分!
張氏拍拍大女兒的手背,心疼的道:“是爹娘沒用,讓你們受苦了!
“不,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苦!
“說的沒錯,來,幫娘的忙,把東西收一收!
小茱和小柔看著菜單點了四道菜,伙計見她們姊妹衣著粗陋卻能識字,臉上透出佩服神色,小柔瞧見了,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這些菜總共……”丘掌柜拿起算盤,珠子還沒撥呢,就聽見小茱接話——
“四百三十五文錢!
丘掌柜驚呆了,問:“丫頭,誰教你算數(shù)的?”
小茱不回答,只說:“您算算,看我有沒有算錯!
丘掌柜拿起算盤撥幾下!皼]錯,丫頭,再試試,三道炒紫蘇、三盤炸銀魚、三道排骨魚肚湯,要多少錢?”
小茱接過筆,一樣不用算盤,一下子就算好了。“二兩四百文錢!
她計算的速度竟然比自己撥算盤還快,丘掌柜見獵心喜,又道:“再算一道題,兩盤炒雞丁,兩道燴魚片……”
小茱搖搖頭打斷道:“掌柜的,我是來當(dāng)客人,不是當(dāng)學(xué)生,您還考我吶?”
“你把這道題算算,算對了,大叔掏腰包,招待你一盤咸水雞!
那一盤得八百文錢呢,小茱要不答應(yīng),就是腦殘了,不過為了再次確定,她先問道:“說話算話?”
“做生意最講究誠信,自然說話算話!鼻鹫乒衽男馗WC。
小茱應(yīng)了,丘掌柜馬上把題目說完。
她拿起毛筆,加加乘乘一番后,飛快在紙上寫下答案——五兩三百七十五文錢。
丘掌柜興奮地一把握住小茱的雙手,“深情款款”的瞅著她。
小茱被他的反應(yīng)逗得在心里偷笑,如果不是他太老、她太小,她還當(dāng)他是性騷擾呢,哪有用這種眼光看人的啦!
丘掌柜期待又急切的問道:“小丫頭,想不想當(dāng)帳房?”
“我還小,帳房的事兒還得計算營虧,哪里是加加減減、數(shù)數(shù)兒就行的!
“不難,我手把手指點你,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上手!
小茱笑著搖頭婉拒了,這是個勞資不公的時代,勞方是絕對的被壓榨者,還是自己當(dāng)老板比較爽快。
丘掌柜還是定定的看著小茱,她這般聰慧,若是好好教導(dǎo)……主子爺是個有胸襟抱負(fù)的,絕對不會開小小的三家鋪子就滿足,將來生意肯定要做到京城里去,到時人才就是個大問題了,在京城做事不比在鄉(xiāng)下,如果……
想了想,他吩咐道:“小虎,給兩個姑娘看茶,再端盤瓜子過來招待。”又轉(zhuǎn)頭對小茱、小柔說:“你們稍坐,我去廚房叮嚀一聲!闭f完,他便快步往里頭走。
她們只是不起眼的小丫頭,可大掌柜竟對她們這般恭敬,小柔與有榮焉,臉上不免驕傲,低聲道:“二姊,回去后,我定要好好跟你學(xué)算學(xué)!
小茱揉揉妹妹的頭,小柔認(rèn)字算快的了,她的記憶力是三姊妹當(dāng)中最好的,可她不愛算學(xué),連碰也不想碰,姊姊也不喜歡,但她有身為長姊的自我要求,非逼著自己把阿拉伯?dāng)?shù)字全弄通,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會簡單的加減法。
具備這些本事,將來在婚姻市場上,她們會占些便宜吧?
“既然下定決心,就要認(rèn)真學(xué)!毙≤镎f。
“二姊,你到底從哪兒學(xué)會算數(shù)的?”
“小時候我不老愛折樹枝攏在地上數(shù)數(shù)嗎?后來在江秀才的書房里翻到一本書,里頭全是講算數(shù)的,那可真有趣,我硬是強(qiáng)背下來!
“難怪你老愛窩在江秀才的書房里!
“是啊。”她順著小柔的話說。
小茱說謊,她窩在里頭,專門挑風(fēng)俗野史的雜記書來讀,她不參與朝政,更不會和皇子、皇孫交流,但風(fēng)俗野史的雜記多少能幫助她更了解這個朝代。
梓燁沒想到丘掌柜大力夸贊的人竟然是童小茱。
在她和江秀才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懂得算學(xué),卻不曉得她竟厲害到讓丘掌柜見獵心喜。
梓燁不想透露身分,便在丘掌柜耳邊吩咐了幾句,而后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廳堂,丘掌柜繼續(xù)守著他的柜臺,楊梓燁則走到小茱和小柔坐的那一桌。
小柔一看見他,甜甜地笑道:“楊大哥,你今天怎么沒去私塾?”
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去,就算現(xiàn)在參加會試,他都有把握拿個進(jìn)士回來,不過這種話自然不能老實說了,他很自然的坐了下來,很自然的找了個理由,“家里有事,你們呢?生意做得怎么樣?”
小柔道:“可好著呢,才一個時辰東西就全賣光了,娘說明兒個要多準(zhǔn)備一些食材!
“生意興隆,恭喜恭喜。”
“可我們正苦惱著呢,如果生意越來越好,就算把村里的雞全買下,也撐不了太久!
“打算自己養(yǎng)雞嗎?”
“想啊,可是沒地又沒人!
“總能想到辦法的,你家二姊很有能耐!辫鳠钜庥兴傅孛榱诵≤镆谎邸
“說的也是!毙∪岬靡獾赝约叶ⅰ
小柔和楊梓燁聊得開心,小茱的目光卻死死盯著坐在另一張桌子前的客人。
那是她的第一任老公楊梓軒!老公?不,她太看得起自已,人家只當(dāng)她是暖床的小枕頭。
說到底,她恨江啟塵薄幸,卻更恨楊梓軒歹毒,他目空一切,自私自利,手段陰毒,是他造就她的死亡,而且死得極其悲慘,像他這樣可憎可恨的男人應(yīng)該立即被消滅!
小茱臉上的憤恨落入楊梓燁眼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心瞬間緊緊糾結(jié)在一起。
她認(rèn)識楊梓軒?不可能,他們應(yīng)該沒碰過面,既然如此,她臉上的恨意從何而來?
梓燁輕咳兩聲,低聲問:“小茱認(rèn)識我大哥?”
小茱連忙搖頭否認(rèn),“不認(rèn)識,只是覺得這個人長得太……”
她否認(rèn)得太快太急,令他心生懷疑,也馬上聯(lián)想到在山上相遇時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又問:“太怎樣?”
“猥瑣、卑劣,一看就是個壞胚子!他是你大哥?怎么會差這么多?”她欲蓋彌彰。
小柔也跟著看過去,人家明明就長得斯文風(fēng)流、一派貴公子的好模樣啊,二姊怎么會這樣說人家?而且楊大哥都說了那是他大哥,二姊這般嫌棄,不怕得罪楊大哥嗎?她有些緊張的在桌底下拉拉二姊的手,想提醒她別再說了。
梓燁饒富興味的問:“你從哪里看出來他猥瑣卑劣?”
有沒有可能……她不是在這一世認(rèn)識楊梓軒的?突然跳出來的念頭讓他的心震顫,興奮不已。
小茱還沒想到合適說詞,楊梓軒突然轉(zhuǎn)頭。
當(dāng)被人盯著看,自己是會感受到的,尤其是兩道充滿怨恨的目光,因此楊梓軒轉(zhuǎn)過頭,目光卻不是聚集在始作俑者身上,而是楊梓燁。
他痛恨楊梓燁,從小爹和祖父就把他夸得天上有人間無,像神仙下凡似的,不過就是個生母卑賤的庶子,值得所有人都看重他?
這也罷了,他在林子里遇刺,又沒抓到兇手,憑什么說那些人是他派去的?偏偏為了這種沒憑沒證的事兒,父親和祖父硬是臭罵他一頓,可惡!早知如此,當(dāng)時就該說明白,沒把人殺死,就甭想拿半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