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生命總是失落比得到多，拋得容易，去得瀟灑，來時路已染滿悲傷顏色。
回首闌珊處，凝望的，是天地?zé)o邊的寂寞。
十月份，高容美和五個好同學(xué)決定好度假地點，本來首選的是去北海道賞雪，但老 人家畏寒又犯風(fēng)濕，最后看準(zhǔn)墾丁公園，雖老掉牙，但至少安全又方便。
雅芯是唯一被邀請的年輕人，因為她不曾去過。在臨行前一天，高榮美還問她說： 「和我們幾個老女人出游不怕無聊嗎？」
「不會，我最愛聽阿嬤講古啦！而且，游臺灣也是我的心愿，你們看多、聽多，絕 對是最好的向?qū)��！乖谒腿~辛潛關(guān)系變好后，對老夫人的稱呼很自然的就改成了更親 切的阿嬤。
「小嘴真甜，長得也漂亮，將來誰娶到你是他的福氣喔！」高榮美開心地說：「你 丈夫就叫『垃圾門』！」
雅芯一愣，半晌才恍然大悟，「哦！是luckyman啦！」
當(dāng)晚整理行李較遲，又是葉辛潛送她回家。
離上回他到「妙妙」探病，又是幾個星期過去。這期間他們相處得很好，他再不像 是普裕大樓里那個嚴(yán)肅倨傲的總經(jīng)理，她也不再是冷著一張臉，凡事都不屑的嬌嬌女， 兩個人談笑風(fēng)生，倒彷佛是美國大學(xué)校園中，那些開朗的年輕男女，一會兒英文、一會 兒中文，讓高榮美都睜大眼睛，隱隱感覺到那暗生的情素。
然而，葉辛潛有自己的隱忍處，首先，他和雅芯仍是雇主和雇員關(guān)系，再者，公司 內(nèi)的事已讓他焦頭爛額，實在無心力再深入一段感情，此外，他也摸不透雅芯的想法， 因為她是在美國長大的，待你友好熱情，不見得就是有意。所以，對女人向來冷漠排拒 的他，可不愿自作多惰。
有時，要保有一個朋友，比結(jié)交一打女人還困難，而雅芯，正是他少數(shù)能談心的朋 友之一。
在雅芯這方面，要否認(rèn)被他強(qiáng)烈的吸引，那是昧著良心說話，但她目前有更重要的 任務(wù)在身，只要一想想療養(yǎng)院里那可憐的母親，她就無法放任自己去談戀愛。
況且，她在美國還有一個秦履宏，雖然兩人因理念不同有漸行漸遠(yuǎn)的趨勢，但也算 未結(jié)束的一段關(guān)系。在中學(xué)時，因為培養(yǎng)了正確的男女戀愛觀念，雅芯喜歡坦然和理性 ，所以仍壓制著自己對葉辛潛那不尋常的感覺。
可是，愛情從不受理性管束，加上他們接觸頻繁，總會不小心有火花四射的時候。
因為喜歡和她說話，他會提早回家；因為喜歡有他，她會故意晚點離開，那種不舍 就一日日增加。
所以，在沒有應(yīng)酬會議時，送她回去，便成為慣例。
經(jīng)過依然熱鬧的臺北街頭，這晚，葉辛潛并未送雅芯直接回「妙妙」，而是找了一 家安靜的咖啡廳，享受這深秋之夜的一點暖意。
「哎呀！老板請員工喝咖啡，又打破你不準(zhǔn)牽扯的規(guī)定啰！」雅芯笑著說。
「員工是不能和老板牽扯，但老板想和員工牽扯，就另當(dāng)別論了。」他回答說。
「雙重標(biāo)準(zhǔn)！」她罵一句。
「你也可以拒絕呀！」他笑笑的提議。
「拒絕這香濃的咖啡？我才沒那么笨呢！從老板的口袋里掏出錢，永遠(yuǎn)是員工最大 的目標(biāo)，這是工會法則第一條�！寡判竞纫豢诳Х�，還故意做出陶醉滿足狀。
葉辛潛看著她可愛機(jī)敏的模樣，忍不住說：「搭老板的便車，又喝老板的咖啡，你 是我員工中的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呢？」
「要我致答謝辭嗎？」她眨眨眼說：「感謝『普�！坏脑耘�，感謝葉總經(jīng)理的厚愛 ，葉總經(jīng)理當(dāng)我司機(jī)、請我喝咖啡，是體恤下屬的仁厚作風(fēng)，我們應(yīng)該予以表揚(yáng)……」
他笑著阻止她，「不！我講的是，我對你特別，你有沒有了那克萊什么癥的，以為 我在『暗戀』你呢？」
回答有或沒有都怪怪的，于是，雅芯不懷好意地一笑，「應(yīng)該我反過來問你才對吧 ！我的前幾任都是因為糾纏你而被趕走的，那么，你覺得我有沒有『暗戀』你呢？」
葉辛潛又笑出來說：「我說你以為我暗戀你，你說我以為你暗戀我，這主詞、受詞 真復(fù)雜，不如負(fù)負(fù)得正，我們來真正的談一場戀愛好了！」
「你的數(shù)學(xué)真不好耶！什么是正，什么是負(fù)，都還沒有弄清楚！」她駁回道。
「我的數(shù)學(xué)哪里不好了？你沒聽說過臺灣的數(shù)學(xué)、科學(xué)是世界第一嗎？你們美國來 的差太遠(yuǎn)了！」他故意和她抬杠。
「嘿！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高中和大學(xué)都是在美國念的喔！」她忙說。
「哦喔！被你抓到話柄了�！谷~辛潛讓她一步說：「想從前，我還真是不用功呢！
過著大少爺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加上父母親事業(yè)忙，只能給我物質(zhì)享受， 把我寵得像一方小霸王，結(jié)果到了叛逆期，倒真混成了差點沒進(jìn)監(jiān)獄的不良青少年�！�
「那個不良青少年，怎么又變?yōu)榻裉斓膬?yōu)秀青年呢？」雅芯調(diào)侃地道。
「魔鬼訓(xùn)練呀！」他說：「我爸媽對我頭痛極了，千方打聽，最后把我送去亞歷桑 那沙漠中一所無處可逃的學(xué)校，整整三個月，不準(zhǔn)會客、不準(zhǔn)打電話，抗議的話，就施 行各種體罰，直到我完全投降，肯狠下心念書為止�！�
「我聽過這種學(xué)校，前陣子還在討論他們是否違反兒童福利法，有的父母怕觸法， 干脆送到墨西哥去，聽說那兒罰得更厲害�！寡判菊f。
「幸好我沒到墨西哥去！我覺得改得了行為，仍改不掉本性。」葉辛潛喝口咖啡說 ：「總之，我很識時務(wù)，表現(xiàn)良好，一年后就轉(zhuǎn)到加州一所男子寄宿學(xué)校，不必再天天 面對仙人掌�；蛟S訓(xùn)練真的有效，從此以后，我開始發(fā)奮圖強(qiáng)，把過去十幾年沒念的書 一次補(bǔ)完�！�
「還真行，給補(bǔ)到了史丹福�！顾Q贊道。
葉辛潛本來又想說「獻(xiàn)金捐款」那一套，但他不想在雅芯面前太猖狂，顯得沒誠意 ，于是說：「我也的確為自己感到驕傲，也應(yīng)了一句中國成語『有志者事竟成』。至于 你，大概從小就是全A的優(yōu)秀學(xué)生，對不對？」
「那都是我母親的功勞，她帶我和哥哥真的很仔細(xì)，才藝、課業(yè)和品行都隨時叮嚀 �！寡判净貞浿肝乙簧聛�，她就辭掉工作，專心持家，直到我四歲能上托兒所時 ，她才又回去上班。結(jié)果有一次，她因為一個緊急計劃，忘了接我，等到學(xué)校通知，她 趕到時已是一小時后，只見我滿臉淚痕地坐在校門口。她抱著我哭，開車也哭，一直哭 到家里，第二天她就辭職了�！�
雅芯說著，泛滿眼眶的淚滴到咖啡杯內(nèi)，她拿張面紙說：「對不起……我真的好想 念好想念她呀……」
葉辛潛保持沉默是禮貌，但她沒料到他竟坐到她身旁，用寬厚溫暖的手臂圈住她的 肩，那混合著男性及皮衣的味道沖進(jìn)她的鼻子里，有種震撼直達(dá)心底的異樣感。
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想媽媽還不容易？等你從南臺灣回來，我就讓你休 假回紐約�！�
她本要回答，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他的臉出奇地近，彷佛再靠近一點，就可以吻到他那性 感的唇……雅芯突兀地往后一坐，有些尷尬的說：「老板，這可違反你的雇員休假條例 喔！我三個月的試用期都還沒結(jié)束，你就想放我長假，這何以服眾人呢？」
「總有例外的時候吧？」他將雙手放在腦后，很帥氣地說。
「有的例能破，有的例必須遵守�！寡判菊酒饋碚f：「該走了，免得余阿姨擔(dān)心。
」
離開香暖的咖啡廳，踏進(jìn)冷涼的夜晚，他們各把手插進(jìn)口袋里。雅芯覺得臉頰癢， 摸一摸，竟是方才凝住未干的淚珠。
回紐約又如何呢？她所思念的，不是現(xiàn)在認(rèn)不得她的母親，而是七年前對她照顧得 無微不至，能笑能唱的母親呀！
七年？葉承熙也是七年前失蹤的，這時間上的巧合，是神在冥冥間暗示什么嗎？
一進(jìn)車?yán)�，葉辛潛立刻打開暖氣，音樂聲同時響起，是一首極美的抒情歌曲--人 生總是錯的比對的多以為無怨，以為無悔心卻已經(jīng)做了自己的選擇回首闌珊處黯然的， 是夢里難尋的惆悵生命總是失落比得到多拋得容易，去得瀟灑來時路已染滿悲傷顏色回 首闌珊處凝望的，是天地?zé)o邊的寂寞沉默久久，等候久久如一局待悔的棋只是，回首闌 珊處那盞你執(zhí)意點燃的燈，是否還為我而亮？
雅芯聽著，淚又不自禁地流下。
葉辛潛轉(zhuǎn)頭看她，用英文喚她，「愛倫小姐，你今天特別多愁善感喔！」
她擦擦淚，吸一口氣說：「你知道你父親和我母親有一段情嗎？」
他停一下說：「其實，在那天余阿姨敘述到他們的往日時，我就有隱約的預(yù)感。后 來我復(fù)查員工的紀(jì)錄，上頭你母親的名字并不是伍涵娟。」
「呂麗蓓是我的繼母，我爸媽是去年離的婚�！寡判菊f：「你有疑問，為什么不來 問我呢？」
「我想，你有美國人重隱私的習(xí)慣，如果你心里準(zhǔn)備好了，自然就會告訴我�！顾� 體貼的說。
「我是應(yīng)該告訴你，早就該說的�！寡判究粗胺�，「我這次來臺灣的主要目的， 是為我母親找你父親�！�
葉辛潛將車速緩了下來，「我不懂……你母親為何自己不來呢？」
「你問到重點了……」接著，雅芯便將母親七年前突然生病的情況說了一遍，一切 辛酸種種簡單帶過，最后才作結(jié)論說：「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以為是腦部病變，直到暑 假時，我在地下室發(fā)現(xiàn)她寫給你父親的那封信，才想到，她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葉辛潛久久不能言語，半晌后才說：「這太離奇了！你說你母親被困在夢中，但夢 也是大腦的活動之一，這兩層詭異的夢，仔細(xì)分析，不也是屬于細(xì)胞的異變嗎？」
「既然異變，為何始終不好不壞呢？」她問。
「雅芯，我會努力的找我父親，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為發(fā)達(dá)的醫(yī)學(xué)都束手無 策了�！顾p聲的說。
「我明白，如果真的無效，至少把她的『熙』帶到她面前，就是死去，也無憾了， 不是嗎？」她低聲回答。
車內(nèi)再一次無聲，然后，葉辛潛又說：「我現(xiàn)在有點明白我爸媽老是格格不入的原 因了！就是我爸心中有個女人，我媽才會行事愈來愈極端，難怪我爸把所有的錯都攬在 自己身上，連半生的心血都愿意拱手讓人，毫不留戀�！�
「葉伯伯和你原先的印象有些不同了，對不對？」見他不否認(rèn)，她又說：「我當(dāng)初 發(fā)現(xiàn)那封信時，也是好Shock。做父母的人，除了父母的角色外，還有許多別的面，如 果不能去了解，好像也不能真正為自己定位�！�
「雅芯，和你認(rèn)識后，我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八年似乎都白活了�！顾腴_玩笑地 說。
「嘿！別耍嘴皮子，亞力先生，我是認(rèn)真的！」她喊他的英文名字說。
在氣氛漸漸輕松之際，車已停在「妙妙」前面，雅芯要下車時，葉辛潛突然叫住她 說：「別說我神經(jīng)兮兮的，不過，我們的父母有如此復(fù)雜的糾葛，是件很奇妙的事，如 果你長得像你母親，我也不怪我老爸要戀戀不舍了。」
「謝謝夸獎！」雅芯笑著說：「你猜我想什么？我想的是，假如你爸和我媽當(dāng)初有 情人成眷屬，世界上就沒有我們兩個人了�！�
「所以，沒有你，就沒有我；你活不了的話，我也活不了！」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 挺詩情畫意的。
「好像阿嬤那天帶我去行天宮時看見的和尚念經(jīng)喔！」雅芯忍不住笑了出來�！敢� 不要上來坐坐？余阿姨最喜歡你來，她把你當(dāng)成偶像了�！�
「改天吧！你明天要早起，不耽誤你睡眠，祝你有個好夢。」他招招手說。
「你也是啰！」雅芯說。
在走上樓梯時，她的步伐變得好輕快，終于又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了，而且還是葉 承熙的兒子，重?fù)?dān)彷佛一下子少了很多。
他說，沒有你，就沒有我；你活不了的話，我也活不了……嗯！若配上一段小賦格 的音樂，大概可以翩翩起舞了。想著想著，她的手伸向前，腳向后，畫出一個美麗的圓 。
幾個老女人旅行很妙，總是抱怨麻煩！喜歡舒適，每到一處，寧可把忙著探險的時 間拿去逛街，或干脆找個地方聊天講古。
這和雅芯一條牛仔褲和一雙球鞋，上山下海尋找新奇的方式完全不同。
比如目標(biāo)是墾丁，她們在公園里逛沒兩下，什么海上活動也不參加，飯店倒成了她 們最愛窩之處，雅芯很委婉地請老太太們多出去玩玩，沒想到她們的回答竟是--「哎 呀！都來好多次啦！全天下的風(fēng)景都一個款，不是山就是水，歐洲、美國都看透透，沒 差啦！」
「沒差？那干嘛還大包小包得出來度假？」雅芯問，她已經(jīng)能聽部分的臺語了。
「裝個樣子嘛！一方面動動手腳不會生銹，一方面也讓家里的子孫去想念一下，免 得他們天天說我們老不死！」高榮美說完，其它幾個人立刻笑個不停。
「小姐年輕，自己多去玩玩吧！」一位金阿嬤說。
既然要負(fù)起照顧的責(zé)任，她哪里敢真的跑遠(yuǎn)呢！
飯店住膩了，老人家又跑到臺東的山里洗溫泉，倒讓雅芯見識到中日混合的風(fēng)味。
暖暖的浴場中，男女分開，大部分人半裸著，有人若全裸，也必須做到見怪不怪。
在雅芯紐約的家中，有三個不同的浴室，洗澡是非常隱私的事，在她的記憶中，她 從沒和母親洗過澡，連在擁擠的大學(xué)校舍中，衛(wèi)浴之事也非常注重個人隱私。
但她也不是沒穿過泳裝，自幼也曾被母親強(qiáng)迫上了好幾年的游泳課，后來大學(xué)女同 學(xué)也有上空做日光浴的，只是再怎么說，泡溫泉，也就等于洗澡……雅芯下浴場時，用 浴巾緊緊地裹著身子。嗯！是很舒服，但她看到高榮美她們上身都沒穿，下垂的胸部皆 清晰可見，馬上不自在的移開目光。
可那幾個老女人卻細(xì)細(xì)的對她評頭論足，對皮膚、胸脯、腰肢、臀部都贊不絕口， 雖隔了一層毛巾，卻像有透視眼似的愈說愈開心。
「果然是吃牛奶、奶酪長大的，看她的皮膚細(xì)白細(xì)白，就象美國人，嫩得教人想咬 一口。」一位王阿嬤說。
「我喜歡她的胸啦！圓圓挺挺的，不輸給我少年時，喂十個孩子，乳汁都滴不完喔 ！」張阿嬤大膽的說。
「嘻！你家那一口，在新婚之夜，不是差點被壓死嗎……」高榮美也加入討論的行 列。
「夭壽喔！都五十年前的事了，還講出來。」張阿嬤的臉，不知是蒸氣，還是躁氣 ，紅得像擦了幾大盒胭脂。
幾個女人水潑來潑去的互相取笑，后來又回到雅芯身上。金阿嬤說：「我較中意雅 芯的腿，修長修長的，走起路來有力又漂亮，不像以前我們都是一雙雙的蘿卜腿，遠(yuǎn)看 近看都難看�！�
「真不知誰福氣大，能娶她做妻喔！」張阿嬤說。
「還會有誰？」高榮美得意地說：「還不是我家那個阿潛�！�
雅芯本在閉目養(yǎng)神，假裝要聽而不聞，但這下子，可被嚇得嗆了水，「阿嬤，這種 事你可不能亂講，我和阿潛又不是男女朋友！」
「愛騙我老人家喔！以前我也是風(fēng)流浪女哩！」高榮美笑著說：「我那阿潛孫我還 不知道嗎？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奶油蛋糕，眼睛盯得直直的，口水拚命咽，一副要把 你吞下去的樣子。」
她竟被比成奶油蛋糕，而葉辛潛則成了色狼？
這幾個老太太，歷經(jīng)人事，私己話說得肆無忌憚，一反人前端莊的形象。那些言談 的尺度對雅芯來說，其實并沒有什么，在色情業(yè)發(fā)達(dá)的今天，要不懂還真困難哩！
在美國的孩子，很小就接觸到有關(guān)性的事情，十二、三歲就有性經(jīng)驗也不算稀奇， 但雅芯是華裔，又有大家族包圍，加上母親的教育，東方保守思想雖不能說生根，卻也 有某種程度的影響。
到青春期時，朋友的力量大過一切，雅芯也開始化妝、穿奇裝異服及聽流行音樂， 男孩子的邀約也一個一個接著來，然而，就在青春扉頁還沒有真正開啟時，母親就生病 了，十五歲的她也就遠(yuǎn)離歡笑，有大半的日子獨來獨往。
大學(xué)時，女同學(xué)換男友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保險套、避孕和性病都如三餐的日常 課題。雅芯也曾想丟棄那像是一項怪印記的處女之身，但總是太忙，忙功課好可領(lǐng)獎學(xué) 金、忙每個周末陪母親、忙社團(tuán)活動，大家都說那漂亮的東方女孩太冷傲，結(jié)果大學(xué)四 年就被「蹉跎」了。
和秦履宏交往，是有情侶間的接吻和愛撫，但真正要肌膚之親時，又覺得彼此默契 不夠，又或許是一種不信任及不確定感吧！
老實說，她還真怕秦履宏發(fā)現(xiàn)她是處女后，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問：「你以前是 不是搞同性戀呀？」
分析起來，最大的原因仍是母親的教養(yǎng)方式。雖然她還沒來得及對女兒講性和愛的 問題，但十五年已經(jīng)有足夠的潛移默化了。
至少……至少她能辨清對葉辛潛的感覺，那感覺從沒在其它男人身上出現(xiàn)。當(dāng)高榮 美說到他一副想把她吞下去的樣子時，雅芯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他黝黑肌膚迭在她雪白 肌膚上的情景，激情的吻、手觸碰的火熱、赤裸肉體的交纏、滿懷的情欲高漲……想著 想著，水流竟如一波波愛撫由腳底傳來，如放射線般，穿過每個細(xì)微的神經(jīng)。她環(huán)著腰 ，幾乎要蜷曲起身子，及時阻上那即將逸出的輕吟。
一個星期不見，在這煙水彌漫的空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想念葉辛潛，恨不得他就在身 旁，即使如此衣衫不整也好。
突然，高榮美的聲音喚醒她的遐思，另一頭的王阿嬤說：「雅芯，你的臉怎么紅成 那樣，是不是溫泉過熱了？」
「沒有、沒有！」雅芯忙說。
她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起身，四周的空氣依然溫?zé)幔蛟S是該將感覺告訴葉辛潛 的時候了，看看他怎么說吧？
當(dāng)她們一行人再回到墾丁的飯店時，算是同學(xué)會假期的結(jié)束，其它五位老太太很快 地由家人接走，留下雅芯善后，再陪高榮美搭機(jī)回臺北。
在退房時，高榮美想到附設(shè)商品店再逛逛看是否有漏買的禮物。雅芯自行回房，將 行李運(yùn)至樓下。
她一打開房門，就有一種異樣感，彷佛有人在里面，正當(dāng)她要回頭時，有人就從后 面擁住她，那味道及身體，令雅芯脫口叫道：「亞力！」
葉辛潛說：「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她依然在他懷里，介于朋友和情人的方式。他的神情有旅途后的疲憊，雅芯說：「 我們不是就要回臺北了嗎？」
「誰教我太想你們了！」他咧嘴而笑說：「我們也不回臺北，干脆再到阿里山和溪 頭去，讓你玩?zhèn)�痛快！」
好吸引人的主意，但雅芯隨即一想說：「現(xiàn)在『普�！徽蔷o急狀況，你根本走不 開……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聰明的女孩！」葉辛潛放開她說：「『普�！怀渡线`反股票交易及地下錢莊，股 票一路下滑，不但資金周轉(zhuǎn)失靈，股東也差不多快瘋了，他們正要我的項上人頭哩！」
「很危險嗎？」雅芯問。
「反正我要保二廠，倒一廠，我人不在，他們也無可奈何�！谷~辛潛看她一會兒， 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什么說：「咦！阿嬤在哪里？」
「在商品店逛街，你要不要也去嚇嚇?biāo)剑俊寡判咎嶙h道。
「嗯！你們不是有租輛車嗎？不如我躲在車子里，和她玩?zhèn)�躲貓貓�！顾奈淬� 地說。
雅芯給他行李和鑰匙，他們在大廳分手，一個到停車處，一個去商品店。
葉辛潛放好行李，算好十分鐘，但過了十五分鐘后，兩個女人還沒來，八成是阿嬤 買上了癮，他等得不耐煩，干脆自己去商品店催人。
但商品店并沒有她們的蹤影，他倏地有種極壞的預(yù)感，股東已放話表示不善了，地 下錢莊又是不擇手段，難道最壞的情況出現(xiàn)了？
他瘋狂地抓住里頭的售貨小姐盤問，小姐說：「是有個老太太，她先跟一個男人走 ，后來一位綁馬尾的年輕小姐追了上去，往后面的花園方向……」
他拔腿就跑，心從未如此害怕過，他們終于使出大家最怕的綁票手段，而綁的正是 他愛的兩個女人！
因為速度太快，他幾次踉蹌，終于，遠(yuǎn)遠(yuǎn)的，他又聽到阿嬤那尖銳不饒人的嗓音， 還有雅芯那嬌美的身影，她們正和三個陌生男人做拉鋸戰(zhàn)。
他狂怒地沖過去，話都還沒說，就朝那三個人揍去。哼！打架他最內(nèi)行，在亞歷桑 那州的特殊學(xué)校，每一拳可都是鐵硬，撞的都是沙漠堅實的土地，誰教他們?nèi)堑剿浚?nbsp;
三個歹徒?jīng)]料到兩名弱女子之后，竟還有幫手，一時亂了陣腳，來人既瘋又有一套 拳腳功夫，而且一邊打還一邊說：「雅芯，快去報警！」
雅芯聞言，立刻往旅館方向跑。
歹徒一聽警察，想到雇主忌諱的大麻煩，只有撤退。其中最高大的那個還不忘把話 帶到說：「告訴葉辛潛，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恨他的人太多了，如果再不交出剩下的 百份之五十，那兩個女人沒有活命的機(jī)會！」
葉辛潛的口鼻都是血，再追過去，對方已跳上了接應(yīng)的車，絕塵而去！他擦掉血跡 ，轉(zhuǎn)頭卻看見高榮美已昏倒在地上，面色死灰，他顫抖地對旅館聞聲而來的人嚷道：「 打一一九，快叫救護(hù)車�！�
凌晨四點，醫(yī)院的急診室里悄然無聲，有黎明前的短暫寧靜。
高榮美受到驚嚇，心臟負(fù)荷過重，使得呼吸急促，有衰竭的前兆，經(jīng)醫(yī)生急救后， 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人總算正常睡去。
兩個年輕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的外套在她的身上，彼此依偎，神情充滿疲憊。
葉辛潛睜著泛著紅絲的雙眼說：「就差那一步，他們的車就在旁邊，我若再晚到五 分鐘，你們現(xiàn)在就生死不明了，我……我無法忍受……」
「既然沒事，就不要再想了！」雅芯安慰他說。
「我哪能不想？下次是什么時候？明天、后天？你會如何？阿嬤會如何？」他不斷 重復(fù)這些話，像在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凌遲。
「你明知是綁票，為何對警方說是臨時起意的搶劫呢？」她回憶方纔的情形問。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些人有可能是幾位大股東派來的……甚至有可能是我舅舅… …」他皺著眉心說。
「你舅舅？不會吧？！阿嬤可是他母親呀！」雅芯不敢相信地說。
「他主要是威脅我，知道我太在乎你們，絕不會任你們受到傷害�！顾麌@口氣說： 「只是他沒想到，阿嬤已經(jīng)七十幾歲了，根本受不了這種打擊……」
那「太在乎」三個字，令雅芯更靠近他說：「現(xiàn)在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不說話，又不自覺地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好一會兒才開口，「是我那一半的資 產(chǎn)重要，還是你和阿嬤的命重要？」
雅芯無法回答，雖然她有百份之九十已經(jīng)愛上他這個人，對他極度欣賞，但畢竟相 識才三個月不到，他曾經(jīng)是個只講功利的商人，為人尖苛無情，滿腦子只算計著盈虧， 或許他有些微改變，可是抵得過他二十八年來的汲營生涯嗎？
雅芯坐正身子，葉辛潛立刻了解到她內(nèi)心的疑惑，淡淡地說：「以前的我，我不敢 說，但此刻的我，真的可以把那些鈔票往天空一灑，只要你和阿嬤都健康平安地站在我 面前，任何代價我都愿意付出！」
她感動極了，這些話雖不似羅密歐對朱麗葉吐心聲時那么甜蜜動聽，但自她內(nèi)心不 斷涌出的柔情，讓她決定要先坦白說出自己對他的愛。
正當(dāng)她淚盈眼眶，打算開口時，葉辛潛突然握住她的雙手，急切地說：「雅芯，我 知道未來必定會有很長的一段混亂時期，有些事情我必須先說清楚，而且必須明白你是 怎么想的�！�
「亞力……」她也有滿腔的話要說。
「雅芯，請聽我說，」他跟著接口說：「我這一妥協(xié)下去，辛辛苦苦經(jīng)營的二廠勢 必要犧牲，去拯救那千瘡百孔的一廠。如果事情可行，『普�！贿�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如果不可行，這也是我最怕的，全軍覆沒，『普�！煌鯂簿拖Р灰娏恕５綍r將 不再有豪宅轎車，我可能會變得一文不值，可能會負(fù)一身債，你……你會愛那樣的我嗎 ？」
「當(dāng)然會愛！即使你窮了、倒了，你仍然是你，富貴和貧窮對我而言毫無差別�！�
雅芯吸吸鼻子說：「大不了，我來養(yǎng)你啰！」
他凝視著她，眼中有柔情，緩緩地在唇邊展開一抹笑，這是意外發(fā)生后的第一個笑 ，他說：「原來，你真是『暗戀』上你的老板了！」
「你也沒吃虧呀！你不也在『暗戀』你的員工嗎？」她指著他的心，面帶笑容說。
「這算是某種注定的緣分吧！我父親愛你母親，而我也愛上你，嗯！似乎和相同的 化學(xué)元素有關(guān)�！顾f。
「這倒是值得研究一下�！寡判灸铑^一轉(zhuǎn)說：「不行呀！你說愛我，那你那女朋友 曾如菲怎么辦？我可不喜歡『三人行』呀！」
「曾如菲是個好伙伴，我們出身背景類似，很多宴會應(yīng)酬經(jīng)常被配成一對，但我對 她完全沒有那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我和她談的，除了金錢，還是金錢�！谷~辛潛說：「 現(xiàn)在我快要從豪門小開的名單上被剔除，她大概也不會對我有興趣了，你別擔(dān)心她。倒 是你，我記得你說你不喜歡亞裔男人，因為我們沒有魁梧的肌肉和性感的胸毛，并不符 合你的標(biāo)準(zhǔn)……」
雅芯噗哧笑了出來，「我那時是被你氣瘋的，你知道你有多沙豬嗎？」
「我知道�！顾绦陕�，「但你如此美，又在美國長大，追求你的人必然可以組 成好幾支球隊，我不信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是討厭『三人行』的人�！�
「目前是有一個，我們本來約好要一塊兒念哈佛醫(yī)學(xué)院的，但我為了到臺灣而暫緩 入學(xué)，他不太能諒解，聯(lián)絡(luò)也就愈來愈少�！顾a(bǔ)充說：「在美國，男男女女因為距離 理念而分分合合是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fù)?dān)心他。」
「你對他的感覺，有像對我一樣嗎？」他仍執(zhí)意地問。
「天差地遠(yuǎn)呢！怎么說呢？就借用你的『伙伴論』吧！我和秦是因為大學(xué)社團(tuán)的接 觸才走近的，他雖然長得一副華人臉孔，卻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國男孩，完全不了解我那屬于東 方的想法，所以我們的爭執(zhí)也相當(dāng)多�！寡判菊f：「你則不同。雖然我們成長的方式不 同，也有一些分歧，但在一起時那種愛戀的感覺，就像心里的蜜似的好甜好甜。我想， 朱麗葉對羅密歐必也是這種驚心動魄，才會不顧一切地以身心相許吧！」
「還有你母親和我父親三十年來的牽念……」葉辛潛擁住她說：「好奇怪，我明天 可能就要破產(chǎn)了，但我此刻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富足和幸福，好像擁有了天下一般，這就 是愛的力量嗎？」
「沒有錯，愛是有力量的！我真的希望，這力量能幫助你度過所有的風(fēng)暴及難關(guān)。
」她低聲說。
葉辛潛很想吻她，這是醫(yī)院，阿嬤才剛剛脫離險境，因此，他只能在她的額頭上印 下一個輕吻，嗅聞著她身上傳出的特有香味，好滿足自己對她沉蟄已久的愛意及想望。
他從不指望上帝給他一個與他如此契合的女子，以為自己將會冷酷嚴(yán)肅地在金錢里 過一生，但門一開，竟是春滿大地，五彩繽紛的花園。
諷刺的是，當(dāng)他得到花園時，竟是失去財富的同時。
隱隱約約中，他感覺到自己正一步步重復(fù)著父親從前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