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去了哪里?」愷令問璞玉。
「不知道!硅庇駸o可奈何!肝乙颜冶樗锌赡艿牡胤!
「我找他有急事。」愷令說。
「我能代你辦嗎?」
「還是——等他出現(xiàn)!顾紤]著!杆麖膩頉]這么神秘失蹤過。」
「三天不出現(xiàn),要不要——報警!硅庇裾f完就笑起來!高@很荒謬。他可到任何去處,他是成年人,我們在疑神疑鬼!
「三天前——他可有甚么特異處?」愷令似乎和璞玉想法不同。
「沒有!硅庇耠m是這么答,卻立刻想到他們?nèi)ヒ娎浣淌诘氖!改銥樯趺催@樣想!
「這兩天我無法安寧靜修,坐在佛堂總心緒不寧,總是想到他,」愷令說得十分猶豫。「我怕他有甚么意外!
「意外,不會吧?不可能的!硅庇褚贿B串叫!赣惺裁匆馔饽?他已跑遍全世界,什么場面都見過,香港是小地方,別擔(dān)心他!
「不,我的感應(yīng)十分奇怪!
「奇怪?那是什么?」
「說不出來!箰鹆钤陔娫捴械穆曇襞c平日很不同!富蛘摺惺裁词聲l(fā)生!
這話令璞玉也不安了。司烈的尋尋訪訪,會不會有事會發(fā)生?
「怎么不說話?」
「啊——我想不會有什么事,司烈很快會有消息!惯@話分明不由衷。
「找到他請立刻通知我。」她很認(rèn)真的說。
放下電話,璞玉仍呆在那兒半晌,愷令這么急著找司烈真是因為她有感應(yīng)?她在佛堂靜修時心緒不寧?這感應(yīng)和不寧和司烈真的有關(guān)連?愷令的靜修是什么?感應(yīng)是什么?
她覺得事情越來越玄了。
她在工作,工作中竟也無法集中精神,她被愷令的話影響了。是不是真會發(fā)生什么意外?有關(guān)司烈的?
門鈴在響,她跳起來,雙手是泥的沖出客廳,看見容顏憔悴的司烈站在那兒。
「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為什么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她怪叫。沖到他面前,忘我的撫著他的面頰!笧槭裁茨樕敲措y看?」
司烈疲累的坐下,臉上已被她弄得全是泥。他不以為意的搖搖頭。輕輕嘆息。
「沒有進展!
「你在做什么事?進展?」
他摸模胡須上也沾的泥。
「二十年前舊事!
「你真的瘋了。放著正經(jīng)事不干,追那么莫名其妙與自己無關(guān)的舊事?追來做什么?三十年前的舊事能改變?」
「別罵人。我餓急了,能不能有一碗榨菜肉絲面?」
璞玉搖頭,無言的替他做出食物,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心中又十分不忍。
「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么?」她放柔了聲音,充滿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柔情。
司烈深深的凝注她半晌,他為璞玉真摯的柔情所影響、所感動。
「我可以說,不知道你信不信!
「你說什么我總是信的!
他深思一陣又搖搖頭。
「很可笑。我總覺得——也許很莫名其妙,也許很荒謬。我隱隱覺得三十年前舊事,可能和我有些關(guān)連!
「啊——」璞玉震驚!负湍隳切〾簦俊
「是!顾玖艺f。
她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睛,好半晌。
「這兩天你有夢嗎?」
「根本沒入睡何來夢。」
「你在哪里?」
「圖書館。我翻查三十年前舊資料,借很多報紙外出,三天三夜追尋。唉!
她怔怔的望著他。她還是不能相信,三十年前舊事與他真有關(guān)?
「哦,董愷令找你很急!顾浧饋。
「啊!顾玖伊⒖陶褡髌饋。「什么事呢?」
提起愷令,他連疲乏也忘了,總是這樣。
「找不到你,她擔(dān)心。給她個電話!
他打電話,然后回來。
「怎么樣?立刻去她那兒?」璞玉問。
「不。她沒事,」他立刻神清氣爽!杆屛倚菹,找到我就行了。」
「只是這樣?她什么都沒說?」她意外。
愷令的感應(yīng)和心緒不寧呢?
「睡一覺我們——起去她家吃齋,」他心情大好!肝宜闵嘲l(fā)!
剛才愷令不是說找他很急嗎?璞玉搖搖頭,別管了,又不是她的事。
「你睡我床,我工作!顾f。
對司烈,她真當(dāng)他是自己手足。
「沙發(fā)行了。」他卻很有分寸。
整個房子立刻陷入寂靜,璞玉的工作室是隔音的,即使輕微機器聲也不聞。
在寂靜中,司烈又看到那古老火車站,又走上那條似小鄉(xiāng)鎮(zhèn)的小路。路兩邊依然是熟悉的小商店和疏落的住屋,住屋后面有些田地,他一直向前走,走到路的盡頭,應(yīng)該看見那古老的大屋,是,大屋呈現(xiàn)眼前,那門,那花園,花園中央的大屋,屋前的那扇門。他該伸手去推門,是,他看自己的手,他推門,門里面刺目的光芒,亮得他什么都看不見,又聽見一陣似掌聲的喧嘩——他驚醒,從沙發(fā)上坐起,看見窗外幕色四合,他已睡了整個下午。
剛才的夢境——夢境又有進展,是不是?那刺目的光亮和喧嘩聲又是什么?心中加速的跳動還沒平復(fù),他看見璞玉從工作室出來,莫名的親切感涌上心頭,他走上去忘情的擁抱著她。
璞玉錯愕的在他懷里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司烈從來沒有如此擁抱過她,這么熱情,這么——這么——她說不出來,反正和以前不同,她——她——她——
他放開她,又捉住她的手,熱切的。
「那個夢又有了進展!
她心中涌上的那些莫名的喜悅泡泡消散了。她是他的兄弟手足,永遠(yuǎn)都是。
「一片刺目的光亮,還有掌聲喧嘩,我就可以看見某一些人!箾]等她開口,他又說。
「你心中其實希望見到哪一些人?」她問。
他呆怔半晌。
「沒有想過。也許你、愷令、佳兒或是阿靈,也許還有些別人,真的沒想過。」
「如果只給你一個選擇,你選誰?」
他很認(rèn)真的想,想了很久。
「不是一個人,也許——我想要真相!硅庇裥ζ饋恚Φ煤芴貏e。
「有的時候不知道真相還快樂些,」她說:「這一輩子你要尋,上一輩子的你也要追尋,甚至夢中的。司烈,你活得太沉重,太苦!
「也許是。但在這次回港前我并沒有強烈追尋的欲望。是這一次,就是回來認(rèn)識阿靈的這次。我相信一切有關(guān)連!
「你只憑感覺一切有關(guān)連這并不可靠,」璞玉眼中清朗一片!妇退愣`的事——可能是巧合。你不必太執(zhí)著!
「若所有的夢在這刻消失,永不再夢,我可以放棄追尋!顾玖艺J(rèn)真的!覆粩嘀馗驳膲簦@分明有著啟示!
「你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不不。在圖書館里我曾看到一本雜志上的文章,一個人連年不斷的夢到和尚,甚至夢到和尚的名字,他終放在某處找到和尚的骨灰,原是他的前世。」
「這樣的故事我也聽過,卻不能盡信!顾凶约旱南敕!复╄徃綍每鋸埩!
「別人的也許如此,我的是我自己親身的感受!顾玖艺f。
「想想看,你多久沒工作了!硅庇褫p聲說:「昨天我在你公寓里看到許多信件,許多邀請工作的信。」
「等一陣,我一定會再工作,一定會。我相信真相不遠(yuǎn)。」
「我可以說你為好奇追尋真相,有了真相之后,你又如何?」她再問。
「不能想那么遠(yuǎn),目前我只要弄清心中的謎。」他搖頭!高@使我無心工作,連精神都無法集中。」
「是你太投入,太鉆牛角尖!顾f。
「沒有辦法。試試看讓一個夢糾纏你十幾年后;突然有希望讓你知道些有關(guān)連的事,你不好奇?」
「也許我比你更狂熱!
電話鈴響起來。司烈順手接聽。
「司烈嗎?我無法在家中找到你,想你一定在這兒,」忽遠(yuǎn)忽近,似真似幻的佳兒聲音!甘撬玖覇?」司烈心中震動,佳兒的聲音充滿了難掩的深情和濃濃的思念,他總被「真」的一切所感動。
「佳兒,我是司烈!顾钌钗豢跉狻!改阍谀睦?」
「紐約,家里。」她也在深呼吸!肝医K于找到你,司烈。我找了三天!
「有事?」
「只想聽聽你的聲音!顾α恕
「現(xiàn)在幾點鐘?你還在清晨,是嗎?」
「是。清晨五點!顾是笑!杆恢,一直在想你,想以前的事。所以一定要找到你,否則連班都不去上!
「還是那么任性。」
「在你面前,我已放棄了一切,包括自尊、矜持!顾腴_玩笑!改隳苡袔追昼姇r間想到我,給我一個電話嗎?」
「事實上——我們時時都提到你,但這幾天我非常忙,一連三天都在圖書館!
「圖書館?為什么?」
「找一些與我——與大家都有關(guān)的資料。」司烈說。
「我不想知道其他的事,只是你。」佳兒說:「司烈,你好嗎?」
這句「你好嗎?」是三個好普通的字,好普通的問候,但此時此地出自佳兒的口,司烈覺得份量重得幾乎令他負(fù)擔(dān)不起。
「我很好,你呢?」
「只要你好,我就安心,開心了!
「佳兒,」司烈覺得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肝摇绻业氖虑檗k好,我會回來紐約看你。」
「那是太長遠(yuǎn)以后的事,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能聽見你的聲音好!
「工作——嗯,工作忙吧!顾屑懿涣。
「我說過不提工作,不提其他的事,」她說:「我要你講自己!
「剛幫完愷令的畫展,很成功,」他扯得好遠(yuǎn)!歌庇衽c我常在一起,她幫我很多忙,還有阿尊——」
「司烈,我們之間只有這些話可說?」佳兒帶著輕輕的嘆息。
「佳兒。我一——不會說話,尤其對著你,我更是拙口笨舌,」他說:「你原諒!
「什么時候我怪過你呢?」她輕笑。「無論你怎樣,你總是司烈!
「我——有無以為報之感!
她沉默下來。她不想聽這句話。
「璞玉好嗎?」她問。剛才聲音中的激情、思念、輕怨、薄嗔全消失了。
「如果沒有她,我怕無力支持。」他說得微微夸張。
「替我問候。」她說:「再見。如果有那幾分鐘想起我時——」
「我一定會給你電話!顾f。
收線后,他也忍不住嘆息。即使有幾分鐘想起佳兒,他也不會給她電話。
感情的事真是微妙得難以解釋。
璞玉亮晶晶的黑眸在他臉上。
「你令我想起絕情漢,負(fù)心人!顾。「佳兒對你情深似海!
「難以負(fù)擔(dān)!顾玖艺f:「不能勉強。」
「我的心愿是睜大眼睛看著你,直到最后一秒鐘。」璞玉說。
「什么意思?」
「恐怕你深心處怕也不真正知道,你到底喜歡的是誰!顾f:「佳兒?愷令?董靈?不,你不由自主,你的夢境主宰了你!
司烈雖不承認(rèn)夢境主宰了他,身陷夢境時,他是無力自拔的。
深深的睡眠中突然又有了景象。
紫檀木的供桌,桌上的供果鮮花,墻上懸著面目模糊的照片,輕煙裊繞。深紫紅絲絨窗簾,紫檀木的雕花屏風(fēng),檀香味。掩著的木門打開,伸進纖細(xì)的腳,墨綠絲絨鑲同色緞邊的旗袍下擺,白色有羽毛球的緞拖鞋。纖細(xì)的手,托著的銀盤瓷碗,冒著香氣熱氣,輕嘆——然后,啊!舊夢再來,竟然有了「然后」。
一連串細(xì)碎的腳步,瓷碗放在供桌上,那依然不見面的女人在供桌前屹立一陣,再一聲似有似無的傷感嘆息,「吃了吧!顾麖拇采象@跳起來,面上的肌肉都在瑟瑟而抖,他聽見這三個字,是不是?「吃了吧」,就是這三個字。
冷汗沿著臉、沿著脖子、沿著背脊往下流,他真的感到害怕,自己也說不出的害怕,他竟然聽見聲音了,在夢中。他有個強烈的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向一個事實——有一個事實在等著他,是不是?
然而事實,這不太虛無漂渺了嗎?
他深深的困擾著。他希望這個夢快快結(jié)束,快快離開他,這個夢已不像往年般的單純,單純的就如他秘密的喜悅。這夢結(jié)束,他必從頭來過。
突然間想到四個字「再世為人」,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是這四個字。
有什么關(guān)連嗎?他真的不知道。他一定陷入了魔障,被重重包圍,他好像已不再是以前那個自己。
他沖入浴室,緊緊的對鏡子看,若不是自己,那他是誰?
還是那張臉,臉上的眼耳口鼻全是熟悉的。雖然那些看來有型的胡須遮掩了一部分面孔,他總還是熟悉自己的。
是他,莊司烈。為什么前后幾個月對自己的感覺完全不同?
愷令打電話來約他吃齋,對愷令,他是義無反顧,沒到中午,他已趕到。
愷令永遠(yuǎn)端莊雍容又雅致。
「一直沒聽你提過有什么新計劃?」她問。永遠(yuǎn)保持一定的距離。
「暫時沒有!顾麚u頭!钢幌肓粼谙愀坌菹⒁欢螘r候。」
「香港太擁擠,太熱鬧,怎會是你休息的好地方?」
「鬧中取靜,何況香港有你——有你們。」
「我也想休息。」她說。
他望著她,等著她說下文。他緊張。
「阿靈的事——外表還好,內(nèi)心我深受打擊!顾龂@一口氣!高B靜修也不寧。」
「打算如何?」
「元朗我有間舊屋,香港發(fā)展的腳步還沒踩到那兒,很清靜,我想去避靜!
「其實你這兒已極好!顾@么說是不想她去遠(yuǎn)了,連面也難見。
「突然想遠(yuǎn)離人群一陣,」她微笑!敢苍S培養(yǎng)另一個作畫的靈感!
「預(yù)備何時去?」
「一兩天。」她遞過一張紙。「這是地址。有閑有心情時,可偕璞玉同來!
「一個人不能去?」
「那兒有個老管家,他做得一手好菜,歡迎你們來試!顾贿@么說。
司烈的痛苦是,永遠(yuǎn)不能對她再近一步。
「一個人你不嫌寂寞?」
「我原是避靜!顾Α
「要靜,你在哪兒都可以靜!顾蝗桓V列撵`。「環(huán)境并不重要。你心中有事!
「自然是——阿靈。」她避開視線。
「除了阿靈,沒誰能擾亂你?」他盯著她。
「不能。至少目前沒人能擾亂我,」她微笑。「只不過有時往往會庸人自擾!
「你自擾了什么?」他不放松。
「不知道,沒有深思,也不想深思!箰鹆钫f:「好多事我懶得分析!
「你不像這樣的人!顾玖艺f。
「其實我并不積極,作畫,主持基金會,這都不過是生活寄托。生活太空白,我不想讓人看見我‘灰’,只好作狀積極!
「你灰嗎?」
「有一點!顾龑λ翘拱椎摹!杆チ酥笠磺袑ξ叶疾辉儆幸饬x!
「你一定很辛苦,你做得那么好,」他由衷的。「人們眼中的董愷令是另一個人!
「董愷今——的確是另一個人。」她感嘆!敢龆瓙鹆钣袝r我努力得費盡心力,有時還吃力不討好,真累!
「原來的你是怎樣的?」他充滿希望與向往的望著她。「更真些?更實在些?更親切可喜些?更——更——」
「沒有更好的形容詞,」她搖頭笑!负芫脹]有看過真實的自己,不敢掀開面上的表皮,我怕令自己都無法面對!
「不可能。真實的你一定更美好,我絕對相信。希望有一天我能面對!
「司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她說:「你的眼睛像攝影鏡頭,把一切都美化了。事實往往令你失望。」
「其他的人或事也許會令我失望,你不會,在我心目中你就是董愷令,永恒的。」
「永恒的董愷令。俊顾銎痤^來笑。「不是太戲劇化了嗎?你說得太好,你的人太好,有時不由得我不懷疑,你是來補償我的!
「補償!?那是什么?」他意外。她呆怔一下,笑容也斂盡!改氵@樣的人還需要補償?是不是太貪心了一些?」司烈再說。
「也許。也許是我貪心。貪心是所有女人的通病!顾f得敷衍。
「這些年來我不覺得你貪心!
「是我掩藏得好,」她又笑了!杆玖,不許你窺探我的真面目!
他攤開雙手作一個放棄的模樣。
「你就是你,還有什么真與假?」他說:「我永不試探你,我是最忠實的朋友。」
「我何其幸運。」悄令說。
「為什么不說我幸運呢?我真驕傲能擁有你這樣的知己。」司烈說。
「希望——不令你失望!
愷令搬進元朗故居避靜之后,璞玉也離開香港,她為自己事業(yè)。
「他們要我去談!顾谷坏恼驹谒玖颐媲!改呛喼笔翘齑蟮奈,不可抗拒的,是我的夢想!
她臉上有難掩的向往和狂熱。
「沒有可能。什么事能令你離開香港兩星期?他們要你制造什么?原子彈?」他不滿!赴⒆鹂傆泻媒榻B。」
「阿尊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的才氣,他肯定我能做!顾樕习l(fā)光!腹膭钗,這會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
「真是制原子彈?」
「如果有陶土造成的原子彈,那制造者必然是我,」她有絕對自信!赴⒆鹬皇墙榻B,你總對他有成見!
「他把你帶離我身邊,越拉越遠(yuǎn)!
「你不會介意的,」她笑。「有董愷令就行了,我這兄弟只待必要時出現(xiàn)就行。」
「到底去英國做什么?」
「一個中國音樂家在英國發(fā)明了一套樂器,中國樂器,他想用陶土來燒成。英國大學(xué)全力支持,他們找到我,認(rèn)為我行!
「用陶土制成全套中國樂器?」
「現(xiàn)在是想法,是設(shè)計,是一些圖樣,」她興奮的!傅任胰サ,所有的一切變成事實,中國音樂家夢想成真!
「璞玉——」
「我行。我一定行。那一套用陶土燒制成的鼓、鑼、鐘、鈸及各種各樣的中國樂器,必因我而面世。我有信心!
「也不必去兩星期!顾
不知道為什么他有個感覺,讓她離開就會永遠(yuǎn)失去她。他莫名的擔(dān)心著。
「兩星期只是初步的面談,當(dāng)要制作時,我可能停留英國一個長時間!
「璞玉——」他叫起來。
「鼓勵我,」璞玉捉住司烈的手,臉孔因激動而發(fā)紅!改愕墓膭钅芰钗易龅酶,有一天你會為我而驕傲!
「是!顾氏滦闹兴胁粷M及擔(dān)心,他該鼓勵她的,為什么不呢?留下她只是他自私,他那么習(xí)慣的依賴她!高@件工作你一定做得好,那批陶制樂器必因你而命名!
「謝謝你,司烈!顾龘硭魂嚕嫒簧蠙C,帶著滿腔希望與理想。
突然間,司烈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留在他淺水灣的公寓中,他默默的沉思,看書打發(fā)時間。他知道該做些事的,他已經(jīng)這么無所事事的混了起碼半年,但他提不起興趣,一點也不。
他檢視一些照片,那是為董靈拍的。
董靈這個人曾經(jīng)和他這么接近,而現(xiàn)在又離得這么遠(yuǎn)。人生真是奇妙,以為得到的卻永遠(yuǎn)的失去。緣份更是奇妙,不是為你安排的,即使來到面前也會消失。
董靈。
看著照片上的她,他沒有強烈的悲痛,她那樣離去,他該痛不欲生,但他——真的,像對一個朋友,一件報紙上的新聞。
他曾悲痛過,那感覺短暫得很,來不及深刻體會已消失。
他不是無情的人,他知道。對董靈,或真是錯誤的。她只是愷令的替代品。
愷令。愷令。
想到這名字他莫名的心痛起來,痛楚中還夾著難以解說的甜蜜,就好像他們曾共同擁有過已消失的美好時光。然而,不曾擁有,是不是?愷令永遠(yuǎn)拒絕他的再進一步。
愷令。
迷迷糊糊他又沉入那深沉的夢中。
供桌,鮮花,水果,不清楚的照片,窗簾,屏風(fēng),門,白緞鞋,墨綠旗袍,纖細(xì)的手與足,冒熱氣的碗與銀盤,嘆息及那聲「吃了吧」,突然間,他又看見那火車站,那條鄉(xiāng)間的路,疏落的屋子與小店鋪,路盡頭的大屋。鐵門、花園,被推開的門,耀眼的光芒和喧嘩聲。接著,接著一段長長的、幽暗的,似乎高不見頂?shù)哪緲翘,一級級的向上伸延,似乎要把他帶到不可及的另一個洞天——司烈掙扎著醒來。
是,他是掙扎著醒來,他不要上那幽暗無盡頭的木樓梯,不要,那似乎會帶他到不可預(yù)測的境地。那洞天——那洞天——他竟深深的害怕,恐懼著,他不要去,他掙扎——
他掙扎著醒來。
他滿身是汗,驚呆在那兒好久好久都不知所措,回不了神。
他的夢,他那先后兩個夢竟然合而為一了,真的,合而為一。清清楚楚的,真真實實的,這么玄妙,這么無法想象,這樣的難以相信。
他的兩個夢是完全有關(guān)連的,根本上就是一個夢。
他心驚肉跳,莫名的恐懼籠罩著他,怎么會這樣呢?是他真的精神分裂,神經(jīng)失常?還是——真有啟示?
抓起電話,他撥了璞玉的號碼。那是他最熟悉、最自然、最下意識撥的號碼,那邊必然有他希望的人接聽。
電話鈴不停的響著,永遠(yuǎn)有回應(yīng)的那端寂然無聲。璞玉不在。
他驚覺,璞玉不在,她去了英國。
永遠(yuǎn)守在電話那端的璞玉不在。他失望的放下電話。
那不是普通的失望,那種深入心底、深入骨髓、深入生命的失望令他招架不住,完完全全招架不住。
他惶恐,他不安,他失措,像突然間掉到無邊的大海,呼救無門。
璞玉不在。
他沖到廚房又沖回來,他想到酒,除了啤酒,滴酒不沾的他竟然有喝烈酒的沖動。他在屋子里轉(zhuǎn)著,他要找一樣?xùn)|西,他要找一個憑藉,他要找一個人——這個人是璞玉,一直是她,但她不在,為她的事業(yè)前途而離去。
他有點像困獸,必須找一個門,一個出路。悄令避靜,連電話都不聽,何況這種事無法向她訴說。璞玉不在,他竟失去了方向。她她她——佳兒。
佳兒。
。∷玖医K于想起了她。
佳兒的電話號碼在簿子找到,雖然陌生,他還是不猶豫的撥過去。他不理時間,不管她在做什么,他必須找一個人,而此時此地,似乎只有佳兒了。
佳兒正在辦公室忙著。
「司烈,」她狂喜的扔下了所有工作!改憬K于打電話給我了。」
「佳兒,我——我——」
「我終于等到這天,」她完全聽不出他語氣的不妥,只沉在自己的喜悅中!改憬K于找我,司烈,即使最后的結(jié)果不是我,我也不會那么遺憾!
「我——」他說不出話。
他又令佳兒誤會,是不是?但此時他的確需要一個人,誤會也無奈。
「你一個人嗎?璞玉呢?」她心情好得無以復(fù)加。只是一個電話,唉。「我快下班了,我可以跟你談任何事,我有時間——」
司烈聽見旁邊有人講話的聲音,立刻被佳兒打發(fā)了,她是那樣絕不猶豫。
「我想——遲些再談,你一定忙——」
「不不,工作每天都在做,每天都做不完,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義無反顧!肝覀冋,你不要收線。」
「我只是——問候你。」叫他從何說起?他想找人分擔(dān)夢中的驚悸?
「這個時候,啊哈,你還沒天亮!顾f:「你也睡不著?」
「是是,我常常被夢境驚醒,」他說:「也沒什么。璞玉去了英國,她有很重要的工作,與她前途有關(guān),我不能阻止。」
「說說你自己,司烈!辜褍捍驍嗨。
「我——很好,」他吸一口氣!负芎。一個人很靜,可以計劃一下工作的事。我接到很多邀請工作的信,我可以考慮——」
「除了工作,你沒有話講?」
「我——嗯,愷令去避靜,去了元朗故居,她忙完了畫展與董靈的事。我一個人很靜,真的很靜——」
「可是覺得孤獨?我可以回來陪你。」她說。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顾玖抑!肝沂钦f我可以安靜工作!
「我等你提出任何要求,我Stand By!顾悄菢游笕!窤lways!
「不需要為我而委屈自己,我不值得。」他無法不這么說。
圍繞追求佳兒的那些精英分子若見到她對司烈如此,怕不個個氣得撞墻吐血而死才怪。
「我欠你的,一定是這樣!顾虉(zhí)得無可理喻!肝疑陷呑忧妨四愕。」
「你真相信有上輩子?」
「我——」她呆怔一下!干陷呑忧妨四愕摹怪徊贿^是被大家說慣了的話,沒有經(jīng)過深思。上輩子,在她的思想上是不成立的,她的學(xué)問、她的宗教信仰都沒有這種說法!复蠹叶歼@么說,是不是?」
「你并不相信?」
「沒有事實根據(jù)。當(dāng)然,我也不能反對,科學(xué)上解釋不了的事,或者只是我們未曾明白。我們這些人被訓(xùn)練得只信科學(xué)!
「但是我的確被那些夢——」他說不下去。佳兒不是璞玉,她不會明白的。
「又是那些夢。」她嘆息。「司烈,你是不是鉆進牛角尖了?」
「但愿我是。」他深深吸一口氣,突來的念頭。他說:「再見,佳兒。我會再給你電話,現(xiàn)在我要去晨跑,我渴望流一身大汗再飽餐一頓。保重!
也不理會佳兒會有什么反應(yīng),立刻收線。
他的確在天末亮之前沖進晨霧,努力的慢跑一小時,跑得混身是汗的沖進海灘道一家快餐店,忘我的大嚼一餐。
他回到公寓時晨光才初現(xiàn),但他已累得不得了。半年沒運動了,是不是?好像一切已在退化。他才三十歲呀。半年前攀山越嶺大街小巷氣不喘面不紅,現(xiàn)在——他是不是真鉆進牛角尖里面而不自覺?
牛角尖,他突然想起了死角兩個字,心中莫名的又是一陣驚悸。
是驚悸。
自從董靈去世后他就有這種感覺,不,甚至她去世前已有。為什么呢?以前同樣的夢并不覺得,甚至暗暗喜悅有這么奇特的夢。董靈帶給他的驚悸。
為什么是董靈?因為命中注定她會死?是這原因嗎?
他把所有窗簾拉開,讓清晨的陽光一涌而入。他需要光亮,他要看清楚一切,他不愿讓謎一樣的夢境永遠(yuǎn)糾纏著他。
電話鈴響,他敏感的撲過去接聽。
「司烈嗎?起床沒有?」璞玉的聲音。
他雙手緊握電話,握得手指都發(fā)麻。聽到璞玉爽朗愉快自信的聲音,居然有感動得要流淚的沖動。
璞玉,她的電話來得及時。
「你在哪里?什么時候可以回來?」從來沒有這么沖動過。「你獨自一人嗎?」
「你——怎么了?」她很意外!赴l(fā)生了什么事?對不對?」
「不,璞玉,」他聽見自己在喘息!笡]有事,我很好,剛跑完步回來!
「是嗎?」她半信半疑!杆玖遥阒绬?他們決定用我,對我絕對信任,把所有工作交給我,由得我怎么做。司烈,你一定要為我慶祝,這肯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我會因它而名揚國際,將和你一樣,司烈,你高不高興?咦——你怎么不出聲?」
「我在聽。真的,很替你高興。」他努力使自己聲音興奮!肝視䴙槟愣湴粒@真是一件光榮的事——你開始了嗎?」
「合約已擬好,一切不成問題,」她聽不出他的勉強。「我會開始籌備,會全心投入,絕不讓它有絲毫瑕疵!
「幾時開始工作?幾時回來?」
「還沒有定。剛開始會忙亂些,總是這樣,」她在笑。他似乎看見她如陽光般的微笑。「一切上了軌道就好!
「我說——什么時候會回來?」他再問。
「不知道,工作第一。」
「但是——你會先回來一趟嗎?」
「不一定!硅庇袂榫w高昂!高@邊的工作場地比我的好,我想先試做幾個模型。嗯,想起來都興奮,這是沒有人做過,前所未有的作品,將由我獨立制成!
他沉默下來。
璞玉被狂熱的工作情緒充滿,她不再是以前關(guān)心體貼義無反顧對他的她,她甚至沒聽清楚他的話。
「司烈,司烈,怎么半天不說話?」她在那一邊叫!改隳莾菏瞧G陽天吧?香港真好。我不喜歡永遠(yuǎn)灰撲撲的倫敦,但它將使我揚名!
「祝你成功!
「只祝我成功?」她怪叫!肝乙欢ㄒ晒,一定會成功。雖然那批造型奇特的中國樂器制作難度極高,但我有絕對信心接受挑戰(zhàn)!
「你一定會成功!顾f。
停一停,她似在壓抑情緒。
「你在香港好嗎?可開始計劃工作?」
「正在進行!
「很好,很好。你早該工作了!顾f:「我聽倫敦的人說,你拒絕了一個極有意義的工作邀請,是不是?」
「不。現(xiàn)在開始會像你一般努力工作,」他說:「總不能被你比下去!
「我不和你比賽,你是最好的!顾芍缘摹!改阒皇俏业哪繕(biāo)!
他很想說目前他只是個困在夢死角的廢人,又怕令璞玉不快。
「見到董愷令嗎?」她突然問。
「沒有。她去元朗故居避靜!
「在此地朋友家見到她早年的一幅畫,」她說:「原來她也畫人物的!
「是嗎?什么樣的朋友?」
「他的父親以前是董愷令的追求者之一,」璞玉笑。「世界真小。」
「你那朋友認(rèn)識愷令的亡夫嗎?或者熟知他們的一切?」
「我沒有問。為什么?」
「不不,只是隨便問。好奇而已。」
「若再去朋友家,我替你的好奇去打聽一下!硅庇裥那闃O好。
「你的電話號碼,你的地址,」司烈突然想起!箾Q告訴我,倫敦的!
「我暫住酒店!顾f了號碼!改愫茈y找到我,很少留在酒店!
「你還沒開始工作,你去哪里?」
「阿尊也來了,」她怕然的笑。「他熟倫敦,他帶我周圍去玩!
無法抑止的妒意全涌上來,司烈連話也講不出來。阿尊也去了?
「他——陪你去?」他掙扎著說。
「不。他前天才來,」她還是笑。「他來歐洲辦點事,順便來看我。」
「順便,我看他不懷好意。」
「你又來了。我的工作他是介紹人,我不能拒絕任何人來倫敦!
「你會拒絕嗎?」
「你又孩子氣,阿尊不是敵人!
「我——」心中賭氣,莫名其妙的就說:「下午我或會去元朗。」
「不會打擾人家避靜?」她問。
「悄令說我可以去,反正悶著!
「那就去吧。見著董愷令說不定令你有靈感,工作的靈感!顾偸怯淇斓。
她從不介意他跟任何女人一起,甚至還鼓勵她這個兄弟。
「如果明天有人敲你房門,開門見到是我,你會怎樣?」他問得奇特。
「不可能。你不會為我長途跋涉,我不是董靈,不是董愷令,不是秦佳兒。我的事自己獨立能辦好,不必你幫忙,你不會來!顾f得很認(rèn)真。
「如果是我呢?」
「長途電話費貴,別開玩笑,」她輕松的!赴⒆鹪谇瞄T,我得出去。保重!
司烈握著「嗡嗡」聲的電話呆了一陣,璞玉也說「保重」,是不是就像他對佳兒說的?但——璞玉和佳兒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是不是?
莫名其妙的煩亂起來。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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