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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敵是幽靈 第一章

  簡太太走來走去,人約有八十公斤的體重,那雙腿大概就占了四十公斤,把地板踩得嘎吱嘎吱響,一只分量十足的金華火腿手指來指去,口沫橫飛地說個不停。

  說?她是在極力吹噓。

  也不對,鼓吹要正確些。

  戀文搖搖頭。天哪,這女人真厲害,光聽她聲震云霄的嗓門就夠教人耳膜發(fā)脹,頭昏眼花,哪里來得及看房子?

  這么說也不公平,戀文其實一走進這間房子,就給嚇得呆掉了。

  這房子,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慘不忍睹。

  最后住在這的人九成九是個瘋子。每個房間,每一堵墻上,都被噴漆噴上了五顏六色,不是奇奇怪怪的超抽象圖案,就是些英文或中文夾雜口語,漫天漫地的詛咒。那些用英文咒罵的句子精彩得令人拍案叫絕,戀文在美國讀書時聽過當地老外出口成章的租言俚語,沒一個比得上。

  也許是個懷才不遇,滿腹牢騷,悲憤嫉世的瘋狂藝術家吧。

  “怎么樣?”簡太太把厚有力的手掌熱烈的一拍,把戀文纖細的肩拍斜倒下來。她熱切地敦促!安挥每紤]了,舒小姐。你到哪兒去找這么便宜的房子?”

  她到哪兒也沒見過像這里只一個“爛”字還不能表達的房子。

  戀文舉手小心地揮掉一大片蜘蛛網。這東西屋里舉目皆是,《西游記》里蜘蛛精的盤絲洞只怕和這兒一比便遜了色。

  “房子風水好,才會有蜘蛛在里面織網,你聽說過嗎?”

  什么歪理?戀文大笑。“我大概是孤陋寡聞!

  她謹慎地跨過一塊看起來一踏上去就會垮掉的地板。一棟空了十五年沒人住的房子,要它不結蜘蛛網怕也不太容易。

  “這兒是……”簡太太的手伸上去捂鼻子,猛地記起客戶就在身旁,趕快放下,做個假動作,朝房間畫個大半弧,卻說不出它是什么,遂流利地改口!澳阋鞘裁炊伎梢。這里每個房間都各具特色,你看出來沒有?”

  戀文逃向另一個房間,撲進鼻腔的仍是一股大同小異的怪臭。

  看?她不被熏死在這就算她命大了。

  “它為什么會空了十五年呢?”她回到本來應該是客廳的房間,這里的氣味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哎,屋主本來要整理之后自己住的,后來全家移民加拿大,一個兒子留下來,結果嫌到市區(qū)太遠,也還是沒住進來。這一拖就拖了十五年,當初他不住,出租也好嘛,白白損失了多少租金哪!現在是他也要走了,急著脫手,所以廉價讓售。這種價錢,舒小姐,機會難得喲!”

  房子天花板有一大半懸在那搖搖欲墜,墻壁別提有多觸目驚心了,間隔隔得亂七八糟,觸目所及的所有建材,腐的腐,朽的朽,能生銹的東西無一不銹得面目全非。

  讓售?拋售才是真的。戀文看得心情十分沮喪。

  見她一語不發(fā),呆若木雞,簡太太又鼓起了如簧之舌。

  “其實只要稍微裝修一下,運用一些想像力,它就會成為一個美輪美奐又可愛的家了!

  哦,戀文可以想像得出“稍微裝修一下”,要花掉多少錢和時間,整個拆了重建說不定還容易些。

  還有進屋前,簡太太興致勃勃帶她參觀的破敗前后花園,前面的紅磚圍墻倒的倒,塌的塌,碎的碎,后面的“本來有個很漂亮的石砌圍墻”,連石頭影子都看不見,倒是一棵大榆樹無拘無束地長得高大又枝茂葉盛,雜草叢生就不必提了,一個人造水池內裝滿了殘枝落葉。

  這些都是小事,最傷腦筋的是這房子里面,如何下手裝修?從哪里下手啊?

  慢著,她傷什么腦筋哪!她不買就不是她的麻煩了嘛。

  然而,簡太太要不是十分精明,就是有讀心術。

  “這樣吧!”她親熱地攬住戀文!拔覀冇芯壊畔嘁姡y得碰上像你這么識貨的買主,舒小姐,我給你打個九折!”

  不理會它的腐舊和臟亂,以房子約莫千多尺的建地,和它本身的構造來說,售價確實低得教人無法不心功,而且合乎戀文的預算。最重要的是,她急需盡快搬離她目前的住處。

  但是眼前的景象她沒法不忽略,它代表一筆數目可觀的裝修費,還要加上設計費。思及此,她就氣餒起來。

  “簡太太,我想我考慮——”

  “好啦,我少賺點,咱們交個朋友,八折,一句話!”簡太太這大大聲的一喊,喊聲震得一片天花板沙沙下垂了幾寸,送下來一堆塵灰。

  為了轉移戀文的注意力,簡太太忙把她往門口拉過去。

  “外面空氣好,我們出去談。我告訴你。舒小姐,我本來是自己開家庭式發(fā)型屋,因為常有客人來洗頭時,托我租房子或出租房子,我才干脆當起介紹人來。我不是那種專門營利的介紹公司,我這樣等于是幫認識的人一點忙,賺點小外快而已。你放心啦,我這個人很實在的……”

  一道奇異的彩色光芒吸引了戀文的目光。仿佛是陽光選在她們要離開的那一刻,移到了那扇窗上,將光線柔柔地灑進這不堪入目的房子。

  戀文的腳步不知不覺的牽引過去,簡太太馬上興奮地跟過來。

  “你看,舒小姐,”簡太太手一撥,載了厚厚灰塵的破舊窗簾嘩地掉下來,她眼明腳快地踩上去!澳憧,這景多好哇!”

  彩虹一下子映入了戀文的眼簾。她眨眨眼。

  哦!

  又眨眨眼。

  喔!噢!

  又高又大又寬的八角窗上,鑲的全是彩色玻璃,頂上的八角形玻璃上,畫了一個裸體的男人,陽光投射著他,像是他躺在那做日光浴。

  簡太太隨著她的目光往上看。該死了!什么不好畫,畫個光溜溜的男人作啥?玻璃太高,她這下沒法擋住它了。

  “不要緊,舒小姐,你不喜歡可以把它打掉,重新——”

  美。那肌肉紋理,那身體線條,畫得美極了!身為服裝設計師,戀文對人體的曲線美最是在意和挑剔,這畫中的人,若真有其人,便是她所見過體格最完美無瑕的模特兒。這畫他的人,手藝之細膩精巧,令人嘆賞!

  只可惜太高,陽光直射而過,她看不清裸男的面部輪廓。

  啊,她沒猜錯,以前住在這的,果然是個藝術家哩。想像一個才華橫溢,卻潦倒落魄不得志的藝術家,曾在此郁郁終日,只能將滿腹才氣洋洋灑灑在墻上和玻璃上,她不禁深深感到同情和遺憾。

  “簡太太,你說八折是嗎?”

  星期一早上走進“雅仕”服裝公司時,戀文的神思猶恍在昨晚那個奇異的夢境里。

  她夢見玻璃上的裸男下了玻璃,就那么一絲不掛地在屋里走來走去,愉快又自在,可是她就是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見到他比例完美的背影。每次她快走近他,他又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嘴里吹著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卻找他找得滿頭大汗,醒來一身香汗淋漓,頭皮發(fā)麻。

  “你絕對不會后悔的,舒小姐!弊蛱旌喬沧巫蔚貙λf。

  但是。她們一走出那房子,她就后悔啦。

  戀文搞不清楚在屋里時,到后來她是著了什么魔,居然果決地決定買了它,還怕簡太太后悔似的,當場把她身上帶著的七千塊盡數掏出來付了訂金,并和簡太太約好了簽約和付尾款的日期及時間。

  現在可好,裝修房子的錢要從哪里來?好不容易狠下心,立意把所有積蓄拿來讓自己脫離無殼蝸牛族,卻添上了完全不在預計內的負擔,戀文懊惱透了,但是后悔已來不及。為了不想丟了那七千塊。除了硬著頭皮。她別無選擇。

  “干嘛?”她的助理給她泡來一杯她習慣喝的濃咖啡,瞅著她。“昨晚沒睡好,還是沒睡醒?”

  “不知道!睉傥目嘈Γ舆^咖啡喝一大口!白髁藗莫名其妙的夢,也搞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似真又似幻。”

  “我有時候也會這樣呀!蓖吕钤仆T谒k公室門口!皦衾锓路鹨姷搅俗约旱那笆,回都回不來的感覺,好恐怖哦!”

  “太夸張了吧?”平時專門和李云唱反調的常衍青經過通道,正好聽到她最后一句。聒噪地便接上來!扒笆肋謫,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前世?啊哈,莫非你轉世投胎時,閻王爺忘了給你孟婆湯?”

  “你才等著下油鍋呢,死白無常!”李云丟給他一記兇巴巴的白眼。

  “哎,你也太狠了吧?好歹我還請你喝孟婆場!

  “去,去,你自個兒留著補肺吧!崩钤茮]好氣地頂他。

  “一大早叫什么?”

  總經理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嚇了大家一跳,一個個立刻轉身做鳥獸散。

  “舒戀文,你等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也不等戀文回答,總經理便走了。她跌進座位,頭往前一栽,前額貼著設計臺面,低聲呻吟。

  “去吧,我的愛人,”常衍青晃了回來,走進戀文的辦公室,同情地拍拍她,吟唱道:“當你回來。我會依然……”

  “知道啦,常相公,”李云在外面大聲遺憾地嘆一口氣!澳銜恍乙廊唤≡诘。”

  通道那邊的工作區(qū)揚起一片笑聲。

  閑來無事時,別無其他不良嗜好,就愛打幾圈的常衍青,最忌諱別人叫他相公,人盡皆知。他拿專愛刺他痛處的李云沒一點法子,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哎,我的大姑媽,相公也就罷了,你把‘常’加上去。豈不是要毀我一世賭名嗎?”

  “我用的是你的姓,可沒動你的名。什么大姑媽?少在那瞎攀親。”

  “咦?你最信前生今世的因因緣緣,怎地我告訴你我倆前世有段未了的宿緣,你偏偏不信。”

  “這會兒你又對你的前世記得那么牢啦?敢情閻王爺把黃湯當忘魂湯給你喝了,教你這輩子張口就醉言瘋語的!

  李云和常衍青的打情罵俏是同事們的最佳娛樂,只要有他們,總有笑聲此起彼落。雖然李云打死也不承認她和那個“白無!贝蚯榱R俏。

  就像戀文從來不承認一個人有時真的頗寂寥。追她的男人,說起來還不算少呢,可是她老覺得他們言語乏味,尤其不耐煩他們的話題老繞著她的工作打轉。

  在服裝設計界,戀文頗有點名氣,她自知她相當幸運,做自己喜愛的事情,而且小有成就,放眼天下,能同時擁有兩者的沒有幾人。但是忙碌了一天,有個伴侶一起吃飯、談談心多好?誰愛談工作、談公事嘛。要談工作,她干嘛去約會?回家或留在公司工作不更好?她向來在工作上是少說多做,她設計出來的那些服裝,可不是用嘴巴說說就完成的。

  總經理不在他辦公室,在那兒等著戀文的是他妹妹莊琪。戀文和莊琪是大學同學,以前兩人在學校附近合租一個房間。戀文因為家在離島,卻住不慣宿舍;莊琪則是嫌從位在市內高級住宅區(qū)的家,往返學校實在太過麻煩。兩人個性其實南轅北轍,戀文內斂文靜,莊琪外向活潑,卻成為莫逆之交。

  “雅仕”是莊家的家族企業(yè),不過戀文當初來應征時,并不知道總經理莊俊風是莊琪的大哥。她寫信告訴當時在法國深造的莊琪,她順利找到工作了,才曉得好友和老板是一家人。

  莊琪回國后,軟硬兼施地非要戀文退掉她租的單身公寓,搬去和她同住。但那房子也不是莊琪的,莊俊風買了那間兩房一廳的大廈公寓,似乎本來準備結婚,結果不知怎地,婚沒結,他也幾乎不回去,多半住在他女朋友那兒。

  莊琪回來后理所當然地住進去,還把好朋友也抓去,一人一間,一起住在她哥哥“空著也是空著”的公寓里。只是莊琪是個攝影師,常常不在家的到處旅行,戀文等于一個人免費住了好幾年。

  現在莊俊風和女友大概試婚試了這么久,終于決定還是要共筑愛巢,原定做新房的公寓也舊了,便決定將它賣了,另購新居。

  所以戀文要搬家。

  “是你!”戀文驚喜地喊。

  “是我!”莊琪張開雙臂。

  兩個人快樂地緊緊擁抱。這次莊琪為一間雜志社去了中南美洲,一去去了將近三年。

  “怎么要回來也不說一聲?”戀文高興地打量依然高挑健美的好友。

  “哎,你知道我這個人,去留只是一念間,念頭一動,下一刻我就在飛機上了!鼻f琪還是那副瀟灑、率性。“這樣不好嗎?給你個驚喜!

  “你制造太多驚喜啦,我都麻木了!

  兩人拉著手在長沙發(fā)上坐下。

  “我剛才把我哥臭罵了一頓!

  “干嘛?”

  “無聊,怎么可以房子說賣就賣嘛!沒一點人情味!

  “喂,你太過火了吧?我一分房租沒付的住了這么久,早就過意不去了!

  “那我怎么辦?現在我回來變成無家可歸了,還得去住酒店哪!豈有此理,他又不是非賣這個公寓才有錢買房子。他要結婚,就把我們倆趕到街上去嗎?他才過分呢!”

  “你一年里在那住幾天啊?他是我的老板呀,他結了婚,我還住在他的小公寓,傳出去;我豈不是成了他的金屋藏嬌了?像話嗎?他不賣,我也應該要搬的!

  戀文就知道莊琪的小姐脾氣是為她發(fā),果然她這么一闡明大義,莊琪即閉口不語了。

  “好了,別胡亂發(fā)火啦,楚留香,我有個好消息!睉傥倪@時真高興和慶幸她買了那間破房子,她要是還沒個安身去處,莊琪只怕又沒完沒了。

  “什么?你也要結婚了嗎?”莊琪立刻眉開眼笑地抓住她的手!笆钦l?長得像不像樣?”

  戀文失笑,打她一下!霸趺从腥酥粏栭L相的?”

  “哎呀,什么內在重于外表,全是廢話。一個人長得三分不像人,才高八斗也只有回家對著空米缸長吁短嘆的份。”

  不知怎地,念文腦子里立刻想起那個落魄得在墻上涂鴉的不知名藝術家。

  “現實和藝術,后者永遠是敗者!彼。

  “嘀咕什么呀?快告訴我,你的男朋友長得好不好看?”

  屋內的破爛景象浮進戀文腦海!昂沃购每矗亢喼苯倘四康煽诖!

  “真有你的!”莊琪捶她一記。“這個‘目瞪口呆’在哪?我要見見他。得要讓我目瞪口呆才可以配上我的美人!

  戀文撲哧一笑。“行,等我下班后就帶你去看,保證你說不出話來!

  “唉,要我說不出話可太難了,你把他說得這么超凡蓋世,我眼見才算數。好了,我知道你在為下一季的新裝忙,不占你上班時間。我先回去,下班再來接你,記得和目瞪口呆約好啊,別讓他臨陣脫逃了!

  逃?還不曉得誰要逃呢。

  其實方才有那么幾秒鐘,戀文有些在考慮要不要犧牲那筆訂金。莊琪突然回來,反而幫她打消了猶豫,她絕對不能白白住了莊俊風的房子這么久,還因為她害得他們兄妹失和。

  看著工作臺上她畫的新裝設計圖。戀文忽地靈光一閃。

  何必花錢找什么室內設計師呢?她雖然是服裝設計師,不也是設計師嗎?

  自己動手,省錢又有成就感。

  主意既定,戀文立即愁消郁散。她本來也是個不會太讓煩惱自擾的人,自高中就半工半讀,大學四年也是自力更生,老早就練就了獨立精神。碰到墻,轉個彎嘛,馬上就有新大陸。

  鋪上一張新的紙,戀文說做就做,專心畫起新家設計圖來。自己的房子呢!

  想著她今年二十八歲,就要有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家,她心情登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會兒工夫,一張室內設計藍圖已大致完成。

  哈,天下無難事,只怕己不為。她退后一步,正洋洋自得欣賞她的才華,背后忽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男人聲音。

  “畫得不錯。”

  戀文回頭,怔了怔。眼前一張五官突出、輪廓分明的臉,揚著濃黑的眉,嘴角似笑非笑地掀著。她在“雅仕”五年,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想必是新來的。

  “謝謝!彼唤行┑靡!笆俏倚挛莸氖覂仍O計圖。”

  “新屋嗎?”他瞇一下眼睛!拔疫以為你要拆房子!

  “拆?”她迷惑地看看圖,又看看他。“什么意思?”

  “喏,”他踏步向前,手指指著畫紙上的幾條橫切線!拔胰舨碌貌诲e的話,這里應該是接著屋梁的墻,你把它拆了,豈不是要梁倒屋塌?”

  戀義瞠然瞪向他手指的地方,尷尬地一掌蓋上去!斑@個……呃,只是草圖!

  “草圖啊?我明白!

  他嘲弄的抿著嘴,仍是那似笑非笑、挑著濃眉的表情。戀文臉上發(fā)燙,眼睛瞪向他,這才看到他穿著的白色T  恤和褪色寬松牛仔褲上盡是白色油漆點,他身上也散發(fā)著混合木料和油漆的味道。

  “你是誰?”她問。

  通常戀文很樂意虛心求教,今天不知怎地,被這個人當場作弄嘲笑,令她出丑,她感到老大不高興。

  “我姓關,大家都叫我小關。”他伸出手,看到手上沾著油漆漬,聳聳肩,收回去放進燈籠似的牛仔褲口袋。

  小關有種不羈、滿不在乎的瀟灑,這種格調加上出色的外表,很容易博得女性的好感,但戀文偏偏最不喜歡他這類自知迷人便自命倜儻的男人。

  “我是問你是做什么的?”現在一些新進的后生小輩對前輩都不懂得表示尊重,一副后浪來推前浪的倨傲相。新來的人,戀文向來以禮相待,且不吝于在必要時給予協(xié)助,但遇上太不知進退,太沒有分寸的,像這個家伙,她就忍不住有氣,想教他一點做人的道理。

  首先,他沒敲門就逕自闖進她的辦公室。

  他又聳聳寬若運動員的肩!拔宜闶悄竟ぐ,但實際上也是油漆工!

  這會兒他的笑容透著股稚氣,那副淘氣模樣又挺討人喜歡。

  “木工?油漆工?你在這做什么?”

  問完,戀文想起來,莊俊風買下了底下一層樓,因為八樓的工作空間已不敷使用,公司的工作量和人員逐漸因業(yè)務的擴展不斷增加。小關,想當然耳,是在底下施工的工人之一。

  不過說真的,他不大像工人。盡管他穿著工作服,卻十足公子哥兒相,只要給他穿上一身體面的西裝,他不曉得會俊得迷死多少人。

  但他的回答卻是——“我來做你的室內設計好啦!

  真是大言不慚!岸嘀x你的自我推介,我已經有設計師了!彼唵我痪湓挻虬l(fā)他走,一轉身卷起被他批評指教過的圖。

  “你這個設計師是拆屋專家的吧?看他畫的圖就不怎么高明!

  戀文斜瞪他一眼!耙愎埽∥蚁矚g這張圖!

  “敢情你是喜好住沒有屋頂的房子?”

  這人又愛管閑事。

  “嘿,我愛看星星,看月亮!彼龥]好氣地說。

  “那做個大天窗就得了,犯不著把屋頂拆了,碰上刮風下雨,你要在屋角撐傘劃船不成?”

  戀文為之氣結。“我天性浪漫,你管得著嗎?”她對他翻白眼!澳悴辉跇窍伦瞿愕墓ぃ叩竭@來發(fā)表什么高論?這么閑哪?”

  他笑容可掬!澳愕脑O計師收你多少,我收一半就好!

  “你有完沒完?我的設計師免費!笨此有什么話可說。這下他總該走了吧?

  他又聳一下肩。“好,免費就免費,我反正只出工、出力嘛,你要付材料費的,另外呢,每天午、晚請我吃飯就行了!

  “請你吃飯?!”

  “怎么?連飯都不供?”

  “我還得謝謝你沒把早餐算進去是不是?”

  他咧咧嘴!澳阋氵M去我也不會介意啊。你的房子,”他指指她手上的紙卷!伴g隔太亂!彼幻橐谎劬涂闯鰜,可見他不盡然是在胡吹胡擂,的確是有點真功夫。

  “你還真謙虛!彼S刺他。

  他朗朗一笑!澳阈枰詈玫暮檬謥砀脑炷愕姆孔樱@個好手就在這。”他從牛仔褲后面口袋掏出個皺兮兮的皮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澳銢Q定幾時動工后,給我個電話,我隨傳隨到!

  他擠擠眼,笑著走了。

  狂妄的家伙!戀文看也不看,把名片丟在工作臺旁邊的辦公桌上。

  隔了一會兒,她發(fā)現她無法專心工作。

  什么樣的神經病愿意真的免費替人設計裝修房子?一天請他兩頓飯,就算他做上兩個月也劃得來。

  一個木工或油漆工也印名片?這人真是狂得可以。

  她終究忍不住好奇,重新拿起名片來看。這一看,可把她看呆了。

  關敬建筑室內設計。

  “老天!”她張口結舌地發(fā)出一聲驚呼。

  他就是關敬,那個大名鼎鼎的建筑師!

  “噢,我的上帝!”

  自進屋后,莊琪就哀哀慘叫不停。

  “這和上帝沒什么關系!睉傥恼f。

  奇怪。今天再回來,她反倒看這里的亂相和慘狀順眼起來了。

  不,應該說,她對它們視而不見了。她眼中是她腦子里所想的,經過設計改裝的新氣象。

  “喔,我的媽呀!”莊琪改口,不叫上帝了。

  “其實運用一點想像力,把它當作一個挑戰(zhàn),你就會覺得它沒有那么糟!

  “這還不夠糟啊?”莊琪沮喪得好像是她要買下這房子。“你哪根神經出問題?既然要買,不如買下我哥的小公寓,好歹你住了那么久,等于是自己的家了,交通也方便嘛!”

  “這兒空氣好,環(huán)境清靜!

  “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誰說的?后院那棵大樹上準有好幾個鳥巢。不信我們去看看。”

  “戀文,你瘋了!”

  “去看看嘛,還有個小池哩。嗯,現在沒水就是了!

  莊琪跟她出來,實在是因為受不了屋里的臭味。她們繞過房子走向后院,墻角突然冒出一個人。

  “噓!”

  莊琪嚇了一跳,尖叫一聲。戀文也駭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個年輕的女孩。

  “噓!”女孩不悅地又噓她們!安灰澈貌缓?”

  莊琪瞥見墻角里側還有個人,一個和女孩年紀差不多的男孩。

  “你們在這干什么?”莊琪喝問。

  “噓!噓!”女孩的手指幾乎把嘴唇壓扁,萬分地不高興,小小聲地斥責道:“我們在觀鳥,你們把鳥都嚇跑了!”

  戀文舉首,果然看見密密的樹枝間飛出一小群鳥在樹梢頭上盤桓,似乎在尋找噪音來處。

  “對不起。”她低聲向女孩說,拉拉莊琪,轉身走回前院!叭绾,告訴你有鳥吧?”

  “你簡直不可救藥!鼻f琪瞪她!坝续B又如何?它們會幫你整理打掃房子嗎?里面臭氣熏天,搞不好就是它們飛過去撒尿拉屎!

  “那還好呢,我本來想大概哪個死角有一堆死老鼠!

  “嘔!”莊琪抱著肚子。

  戀文大笑,然后伸手掩口,降低聲音!拔覔炝吮阋速I到這么大的房子。你該為我高興。請我大吃一頓,慶賀一番才對!

  “啥?這鬼地方倒貼送給我,我都不要!”

  突然一陣怪風吹來,直沖著莊琪似的,如一只無形的手般把她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戀文卻站得好好兒的。她好笑地拉起莊琪。

  “說錯話了吧!”

  莊琪莫名所以地四下環(huán)顧!拔覄衲銊e發(fā)傻,戀文,這個房子,你得不償失。”

  “來不及了,我付了七千塊訂金了!

  “這七千塊我給你行不行?”

  “你這才叫神經呢。來,我?guī)闳タ匆环∈榔娈。?br />
  戀文拉著她走上屋前的臺階。

  “我不要進去了,我三歲的鬼畫符都比你說的稀世奇畫要高明!

  莊琪話方說畢,咚的一屁股又跌坐在門階上。

  “哎呀,你推我干嘛!”

  “我沒推你呀!地上有青苔,會滑嘛,小心點啊!

  戀文硬拉她去看那扇窗子上的彩繪。

  “羅浮宮的壁雕都沒這么精細、這么美!

  再次看玻璃上的裸男畫,戀文益發(fā)覺得畫的栩翊如生。

  莊琪輕輕吸一口氣,又趕緊閉住氣。屋里真是臭得要命!不過戀文說得對,這幅玻璃彩繪確實奪目,畫者的藝術功力清楚的顯現在每一個細致的線條中。

  “真希望我?guī)Я讼鄼C!鼻f琪低嘆。

  戀文笑!澳氵有機會,我要把房子整個重新裝修,唯獨這個部分,我要保留著。”

  “你真非買不可嗎?別告訴找,你就為了這個裸男決定買這整塊廢墟!

  “你不曾只為了一首曲子買一張唱片嗎?”

  “早改聽CD啦!

  “CD更貴!

  “會比你買這鬼地方費嗎?”

  就在莊琪頭頂上,一片天花板刷地松脫,搖搖欲墜地雖沒有掉下來打中她,卻嘩嘩灑下大片塵灰,灑得她滿頭滿臉滿身。

  莊琪氣得大叫,跺著腳跑出去。

  戀文再看了彩繪裸男一眼,走出房子,把門鎖上。

  “鎖什么呀?小偷進來都要大叫倒霉的!鼻f琪拍著身上的灰,噘著嘴。

  “報上一天到晚登那么多壞人利用空屋犯案,還是鎖著的好!睉傥恼f,眼睛看著房子。

  “我覺得這房子帶著邪氣,戀文。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怎么你變成莊天師啦?”

  “你跟我站在一塊兒;覊m一點也沒沾到你,全倒在我身上,還不邪啊?”

  她這一指出來,戀文也感到奇怪。

  “說不定這房子認主人呀!彼Φ。

  她沒告訴莊琪,方才臨走看裸男畫最后一眼時,她覺得畫上的男子似乎露出了一抹狡黠頑皮的笑。那表情……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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