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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六章

  忽然覺得寂寥,那雨天出生的田雨呢。

  他一個人在大同,還是也調了職位?

  身邊每個人都忙著各管各去了。

  感恩節假期,圖書館不開門,可恩在書店閑逛,有一個寫作人在一角朗誦小說精采部分,可恩靠在書架上聽了一會。

  有年輕男子同她搭訕:“是個兒童故事,一人得道,幾百人模仿抄襲!

  可恩不出聲。

  “你讀哲學系吧,跟羅令教授?”

  可恩低下頭,看到好男生不穿著一雙涼鞋,赤著足趾,這么冷了,連襪子都沒有,自己還沒照顧好,有能力保護婦孺嗎。

  “喝杯咖啡如何?”

  可恩答:“改天吧!

  她到糖果店買了一大盒巧克力,專程到錦川飯店去。

  學校假期,生意比較清淡,推開玻璃門,看到空座位。

  可恩坐下,老板娘立刻滿面笑容過來招呼,遞上熱茶。

  “天氣冷了,吃碗肉絲面可好?”

  可恩點點頭,看到老板娘十只手指紅咚咚,象是剛泡完枧水,這份工作頂辛苦。

  “咦,你是那個遇襲的小姐!

  可恩點點頭,“我姓李!彼p手捧上糖果。

  老板娘坐下陪她說幾句:“何用這么客氣,你沒事了吧!

  “皮外傷,都痊愈了。”

  “唉,做女人真要小心!

  “老板娘貴姓?”

  “我姓楊!

  明明是楊威,可是,她不再認得李可恩,即使可恩報上名字,她仍然想不起來。

  大同一役,已是前塵往事,不復記憶。

  她親切地問:“李小姐一個人在這里讀書?”

  可恩點點頭,“老板娘你呢,你可是本地人?”

  楊威很爽快,“我本在美國生活,有點不如意,想轉變生活方式,有朋友介紹吳錦川認識,他說:‘如果你能吃苦,跟我回家,我有一家小飯店,需要幫手’,我想一想,便跟了來!

  可恩聽得呆了。誰是吳錦川,他才是錦川飯店的主人?

  這時大塊頭廚子親自把面端出來,另加兩款小吃。

  他憨厚地笑。

  楊威說:“這就是吳錦川,人笨,手鈍,但是心地很好,我們下個月結婚了!

  可恩一直不停點頭。

  “李小姐。你用飯!

  她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

  可恩緩緩吃完面,悄悄付賬離去。

  楊威終于答允與田雨離婚,并且毅然開始新生活。

  可恩真正替她高興,她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不計較往日損失,從頭開始。

  這個女子曾經做兩份辛苦工來支撐一個男人追求大學學位,他找到的理想,但同時,她在他眼中變得庸俗不堪,她失去了他。

  可恩竟變得這樣懂事世故。難怪楊威不再認識她。

  手提電話響起來:“可恩,我是爸爸,我在飛機場,你方便來接嗎?”

  “三十分鐘就到!

  可恩立刻駕車趕去。

  她的車子轉出停車場,忽然有人沖出來按住車頭。可恩大驚,本能反應踏剎車掣。

  一個人撲在車頭向她猙獰地笑。

  可恩全身發冷,那人是馬利奧。

  他走過來,敲敲車窗,可恩見他離開車身,立刻踩油門,車子飛馳而去。

  他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出沒,在段時間,他們每星期見面,她有什么要求,他一定做到,現在,他一樣找得到她。

  可恩把車子駛往飛機場,一路上精神恍惚,沖了黃燈不自覺。

  本來想接到父親時好好說幾句話,可是他的手臂上鉤著另一只玉手。

  他有女伴。

  可恩生氣:為什么不能撥一點有質素的時間給女兒呢,已經長年累月不見面,偶然探訪,還得帶著女伴,不如不來。

  但是可恩已經比從前懂得控制情緒,經得起嚴峻考驗。

  她想一想,迎上去:“去哪一家酒店?”

  李志明說:“我來介紹,這是高一德,這漂亮少女是我女兒可恩。”

  他隨即又說:“可恩,我們回家去!

  可恩僵住。

  那是他母親的家,媽媽隨時會得回來,即使不,她是女兒,有義務誓死保衛母親小小地盤,與些微尊嚴。

  她垂頭想一想,坐到駕駛位,機伶地把車往小公寓駛去。

  一路上李志明興高采烈,向女伴介紹風景。

  車子停下,李志明一愕。

  “咦,怎么來了這里?”

  可恩打開車尾箱,拎出行李,“公寓近市區方便,同酒店一般舒適!

  李志明還想說什么,他女伴拉他的衣角,他不出聲。

  可恩看在眼內,覺得那女子還算懂事,一人讓一步,大家好做人。

  他們把行李搬上樓去。

  可恩輕輕問:“逗留多久?”

  李志明疑惑:“張丹不是住這里嗎?”

  “張丹旅行去了,不妨!

  李志明不悅。

  可恩吁出一口氣,“我還有點事,你們玩高興點!

  “可恩,一起吃晚飯!

  可恩如坐針氈。

  李志明說:“爸爸又不是時常來!

  可恩只得說:“我們去吃龍蝦!

  她父親這才露絲笑容,“我去梳洗,歲月不饒人,至怕乘長途飛機。”

  高一德反衣物自行李取出掛好,去廚房做熱茶。

  他開口說:“可恩你真人比照片好看!

  可恩轉過頭來。

  “本來近一點去東京度假,是他一定要來看女兒!

  可恩不出聲。

  高一德微笑著坐下,“他也需要你的認同,他只有一個女兒,無論如何想留住你!

  可恩感慨。

  “他盡他所能做到最好,或許還不夠好,但是,他只知道那么多,愛他的人應當明白!

  這位高小姐聲音十分溫婉,態度大方,言語有理,年紀不小,約莫三十出頭,五官端正,卻不算是美女。

  看樣子父親這次找對了伴侶。

  高小姐站起來,走到露臺,“公寓位置很好,你爸說這是你的嫁妝,免你樣樣向婆家開口,你看,爸爸多體貼。”

  可恩仍然沉默,內心漸漸軟化。

  “兩個人相處不來,有許多理由,不代表他是壞人,或者她不是好人,兩人都有犧牲,都有不是!

  可恩呷口熱茶。

  “這是我自己帶來的茉莉香片,你試試如何!

  “我哪里懂這些!笨啥髋阈。

  “聽說你在大同教了一學期英文,真難得,你爸為你驕傲。”

  “只是暑期班!

  “有這樣的心思就很好,一般少女凈掛著穿衣戴首飾找男朋友,那也是應該的,不做人總是有理想好!

  “我一味誤打誤撞!

  誰不愛聽好話,可恩的父母已經許久沒有稱贊她,沒想到這位陌生女士說話叫她那樣舒服。

  對高一德好感,是否等于背叛生母?

  “我也是家中唯一女兒。”

  可恩好奇:“可覺得孤單?”

  高一德答:“我與家母親厚,她對我無微不至,我上了大學她還幫我溫習功課,一起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她辭世后我才覺寂寞!

  “呵!

  “咦,你爸去了何處?”

  真是,怎么不見主角動靜,一看,他已在房里睡著,輕微打鼾,顯然賓至如歸。

  高一德輕輕說:“他后天五十大壽!

  這話提醒了可恩,又是“啊”一聲。

  高一德掩上房門。

  可恩問她:“你們打算結婚?”

  高一德搖搖頭,“沒想過!

  可恩意外,“你對他那么好,卻沒想過結婚?”

  “我們不過想找個伴,辛勞工作之余,結伴旅游,看看世界,尋找美食,談天說地。”

  可恩一聽就知道高一德有點家底,否則怎能這樣自由自在。

  “你有職業?”

  “我是一名執業心理醫生,在警署任職!

  可恩意外,“我爸怎么認識你?”

  “由一位律師朋友介紹。”

  可恩由衷說:“他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我也覺得奇怪:一般中年以上的生意人,身邊總喜歡帶年輕講普通話女子,李志明例外!

  可恩微笑,“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對父親仍有深厚感情。

  “我肚子餓了,可要把他叫醒?”

  可恩說:“我做泡面你吃!

  高一德連忙說:“我自己動手好了,這里果然比酒店方便!

  可恩說:“我先回去,你有事叫我!

  高一德點點頭。

  可恩松口氣,離開公寓,一下樓,便看到日焺與張丹下計程車,鳥倦自巴黎返來。

  可恩笑:“回來了?我送你到大屋去,我爸同女伴在樓上!

  張丹意外,“李先生來了?”

  日焺連忙說:“張丹,你也可以到我處暫住!

  可恩推他一下,“你倒想!

  日焺留意可恩面色,“你與父親終于找到共識?”

  可恩點頭,“真不知以前水火不容是為著什么!

  日焺搔頭,“有一段日子,我只記得無論他們說什么,你都說不!

  “是,穗姨說我家充滿火藥味,客人坐立不安:一家才三個人,可是唇槍舌箭,叫人擔心!

  張丹眼睛帶詢問神情。

  日焺解釋:“父母離婚,可恩接受得不大好。”

  可恩本來想找藉口分辯:“他們天天吵”、“我覺得他們丑陋”、“他倆從不為我著想”、“我對這世界失望”……

  可是張大嘴,又合攏。

  這一切,也不是不真,不過歸根究底,是她自己放肆。

  可恩最終沒有分辯,確是一項進步。

  張丹拍拍她肩膀。

  父親那一覺不知要睡到什么時候。

  他們回到大宅休息。

  可恩對張丹說:“我有事出去一趟,我父若找我,說我明晨有課早睡!

  張丹從書本抬起頭,“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了結一些事!

  “我陪你去。”

  “不,這是我私事!

  張丹說:“我倆之間,沒有私事。”

  她已經取過外套。

  “張丹,你不方便去那種地方!

  “李可恩,你去得,我也去得!

  張丹無論如何不讓可恩一個人晚上出門。

  可恩想一想,點頭,“你跟我身后,不要出聲!

  “可恩,有危險也許可以報警。”

  可成苦笑。

  她低下頭,撥了幾個電話。

  其中一個有電話錄音這樣說:“南大街美味凍食舊廠今晚舉行神秘聚會,火熱音樂,各式享受,萬勿錯過。”

  張丹變色。

  “張丹,你現在留家中還來得及!

  張丹定定神,“你同我說話?”

  可恩見她已經染上西方青年豁達神氣,不禁笑起來。

  張丹追問:“可恩,你為什么還去那種地方?”

  可恩不出聲。

  “可是尚有心癮?”張丹極之擔心。

  可恩轉過頭來,“我也來問你:巴黎之行是否開心,兩人會否有進一步發展?”

  一言提醒張丹,她不動聲色,“我去洗手!

  也到浴室悄悄撥電話給日焺,無人接聽,她留下南大街那個地址。

  張丹叮囑:“請速來會合。”

  張丹沒看見可恩進廚房挑了一把鋒利的牛肉刀,插進靴統里。

  張丹出來。

  可恩同她說:“換上膠靴,天雨泥濘。”

  兩人上車。

  “那地方極之偏僻吧!

  “非法聚會,當然不能在大街大巷舉行。”

  在車上,張丹暗暗留神,可恩神色鎮定。

  張丹又問:“你去找誰?”

  沒想到這次順利得到答案。

  “一個叫馬利奧的男子!

  張丹一驚,“同你什么關系?”

  “他曾經向我提供非法藥物!

  張丹問:“只是這樣?”

  可恩苦笑,“你別小覷這件事,我欠他債!

  “欠債還錢!睆埖だ碇睔鈮。

  “還了許多,還欠許多!

  張丹問:“他要人?”

  “不,他要人無用,他追債!

  “總有一個數目,問清楚了,數給他,總不能一輩子避債!

  “你說得對,張丹,我這就去見他!

  車內靜默。

  “可恩,回頭是岸!

  可恩說:“現在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西方都會富庶家庭子女什么都有:衣食住行教育全部垂手可得,毋需掙扎,稍有不滿,父母師長會動輒懺罪,身體發育得大人般高大,腦筋仍似幼童,完全沒有責任感,是什么地方出了毛?”

  可恩汗顏,她背脊濕透。

  “一定寵壞了,這樣嬌縱!

  “有時心里苦悶?”

  張丹嘆氣,“我也悶呀,我還得張羅明年學費呢!

  可恩簡直開不了口。

  她把車子轉入小路。

  這一帶是有待開發的舊貨倉,已全部搬清棄置,黑暗中一幢幢怪獸般房子十分陰森。

  張丹勸說:“不如回去,白天再來。”

  在車頭燈照射下,她們看到鮮紅色美味凍食四個中文大字。

  可恩下車。

  這時張丹發覺可恩天生大膽,所以才引致妄為。

  張丹比可恩大幾歲,覺得有義務保護她。

  可恩取出筆芯電筒照明,走到貨倉前敲門。

  小小格子打開,她們看到一只眼睛。

  “找誰?”

  “馬利奧!

  “幾個人?”

  “兩個女孩!

  一扇小小金屬門打開,放她們入內。

  音樂十分幽怨纏綿,張丹聽不出是哪種樂器,可恩認得是印度釋他。

  墻壁上放映七彩轉動迷幻電影,年輕男女用身體說話,緊緊摟在一起。

  張丹發呆,半晌她說:“我們也有這種地方,這叫地下舞會!

  時間還早,人群尚未聚攏,可是即時有人上前兜售各種顏色糖果。

  可恩說:“我想見一見馬利奧。”

  背后有聲音:“是你,可可,你終于回心轉意。”

  客人回頭,叫他心花怒放,她還帶著朋友來呢。

  可恩轉過身子,“馬利奧,你是精明的生意人,我欠你多少,你說吧。”

  那馬利奧看著客人陸續進來,大海中不知有多少魚,何必難為這一條,他的氣漸漸平了。

  張丹這時也明白可恩黑夜找到貨倉來談判的原因:人多,這只老鼠也懂得顧全大局。

  只聽得他問可恩:“一筆勾銷?”

  “是!

  “可可,我們是老朋友――”

  “你有你的誠信,以后永不見面!

  那馬利奧看著可恩不出聲,隔一會說:“為什么不去報警?”

  “我的確欠債,這是事實!

  “三千。”

  對學生來說,這不是小數目。

  可恩自口袋中取出一疊鈔票,輕輕放在地上。

  “再見!

  她拉著張丹的手,一步步走開。

  張丹送口氣,啊,任務完畢,她們可以走了。

  貨倉中年輕人越來越多,如撲向燈光的飛蛾,鬧哄哄。

  張丹看到那馬利奧俯身拾起鈔票放進袋中。

  這時,她們離開貨倉大門口只有幾步距離。

  就在該剎那,一個影子向馬利奧撲過去,二人貼住幾秒鐘,迅速分開,在他身邊的人尖叫起來。

  馬利奧緩緩倒下,他胸前插著一把尖刀。

  兇手是一個少女,幽靈似呆站一旁。

  張丹顫抖,手足無措。

  可恩拉著朋友的手往大門奔去。

  守門人大聲問:“什么事?”

  可恩回答:“叫你過去幫忙。”

  他一走開,可恩拉開門,她已聽到警車嗚嗚駛近。

  可恩立刻想到張丹沒有護照,不能連累她。

  可恩對張丹說:“快,從小路步行出市區,我們稍后會合!

  “你又怎樣?”

  “快,走!

  這時警車刺耳號角越來越近,大光燈射過來,警員用喇叭喊:“任何車輛,不準離開現場!

  可恩把張丹推進樹叢,慢慢走回車旁。

  留下車子,一查便知她在現場,離去反而不美。

  警察下車走近。

  有人倒抽一口冷氣,“又是你,我見你還多于未婚妻!

  原來他是布朗督察。

  可恩明知故問:“什么事,我出來透口氣,剛想走!

  警員奔進貨倉去辦事。

  接著,救護車駛到,把傷者抬出來。

  馬利奧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

  兇手由女警帶走。

  布朗督察撐著手嘆著氣看牢可恩,“你打算怎么樣?”

  可恩微笑,“這絕對是我最后一次見你!

  “我不介意碰到你,李小姐,但希望是較愉快的場合,你父母呢?”

  “遠游,照例把我撇下!笨啥鞑┩。

  “你看到什么?”

  “零!

  布朗登記她姓名地址,“回家去,李可恩,我不想再見到你。”

  可恩連忙上車。

  她的電話響了。

  “可恩,是日焺,可方便說話!
  “日焺,我安全,我正想打電話給張丹!

  “我在十五路與基福路交界找到張丹!

  “你們在那處快餐店等我,我立刻前來會合!

  “謝天謝地!

  可恩把車駛到該處停下,奔出去與張丹緊緊擁抱。

  日焺用手捧著頭,“你們兩人的所作所為,吾不敢恭維!

  可恩黯然,“是我不好,我對張丹有不良影響!

  張丹搶著說:“是我沒好好看顧可恩,有負李先生所托!

  日焺啼笑皆非,“啊,肝膽相照!

  可恩說:“我很累!

  張丹說:“我也是。”

  日焺說:“我嚇得膽都破:我趕到大南街時,警車、救護車,全疾駛而過,幸虧張丹的電話到了,無線電話萬歲,她在小路上躑躅,我找到了她,拉她上車。”

  回到家,可恩淋浴睡覺。

  躲在電毯子底下,她仍然發抖,噩夢連連,老是怕再也見不到母親。

  一只腳,踩進泥沼是這么容易痛苦,要拔足卻是這樣困難。

  醒來,她在床上發呆,可恩忽然聞到咖啡香。

  原來張丹一早已經起來,她倆不由得又緊緊擁抱。

  “好了好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比諢劼曇魝鱽。

  他昨夜就在沙發上睡。

  打開電視看新聞,記者正報道昨夜之事:“――傷者名馬利奧普昔尼,是警方熟悉人物,傷勢嚴重,但無生命危險,此人面對警方七項起訴,包括……”

  可恩靜下來。

  毫無疑問,馬利奧是只老鼠,但是聽到他可以存活,仍代他慶幸。

  新聞繼續下去:“疑兇是他前任女友珊蒂湯默斯,年廿一,任職酒吧侍應――”

  可恩熄掉電視。

  她一額都是冷汗。

  昨夜,她的水靴內也藏有一把尖刀,但是冷靜的頭腦救了她。

  這時電話響起來,是李志明的聲音:“可恩,我是爸爸,唉,為什么不叫醒我?”

  他一無所知,睡得異常香甜。

  是否應該把每件事都告訴父母?

  看是什么事吧,看父母有無能力援手,還有,子女有多大年紀。

  可恩自覺這次是做對了。

  “爸,睡得還好吧!

  “對,我失去一張環宇信用卡,請代我報失!

  “呃,爸,在我這里。”

  “什么?”李志明吃一驚。

  “昨天你早睡,我又等錢用,我不問自取,借你信用卡到機器提款。”

  “你要用錢為什么不出聲。”

  “對不起,不想吵醒你!

  “提了多少,還需要嗎?”

  “拿了三千,夠用了!

  就是她還給馬利奧那筆錢。

  “我這里還有,你過來拿。”

  “日焺與張丹也在我處。”

  “叫他們一起來,歡迎之至,只怕請不到!

  說完電話,日焺搖搖頭,“慈父多敗兒。”他都聽見了。

  張丹問可恩:“你會對子女那樣容忍嗎?”

  可恩想一想:“我不會,我會大聲叱責。”

  日焺說:“我會好好打一頓:棒頭出孝子。”

  可恩看著他倆,“一個打,一個罵,都是為著我好。”

  “你明白了。”

  張丹說:“可恩,日焺與我都自幼失父,十分吃苦,你要珍惜父親。”

  可恩這才想到他倆的共同點,難怪,日焺來自地北,張丹來自天南,兩人仍然如此投機。

  他們梳洗后出門。

  李志明一眼看到三個年輕人,心底不禁喝聲采,只見他們簡簡單單白襯衫卡其褲加雙球鞋,精神奕奕,男的俊朗,女生秀麗,叫中年人自慚形穢。

  高一德斟出咖啡來。

  張丹本是李志明屬下職員,早已見過高一德,她連忙上前:“高小姐,我來!

  李志明先寫支票給女兒:“你招呼朋友少不了這個。”

  然后朝女兒訴苦:“你看,爸的皺紋眼袋,這些松了的皮不知從何而來。”

  可恩過去端詳父親。

  許久沒有這樣近距離與父親相處,小時就有,常常伸手搓揉他臉上與身上的大痣。

  “爸,你看上去還不錯。”

  “老了,老父,老人,老伯,老家伙,老東西!

  三個年輕人駭笑。

  高一德在旁邊笑說:“你占了上位,那七老八十的人又怎樣呢?”

  “我不知道,”他忽然對女伴使小性子,“我不管,我氣餒沮喪。”

  這一切,可恩都看在眼內,他的確需要高一德這樣的伴侶,她原諒了老父。

  五人結伴去吃午餐,他們四個都叫涼拌蔬菜,李志明偏不肯,“又不是羊,我是人,伙計,來一客十二安士免翁牛肉加龍蝦尾,配牛油醬!

  高一德連忙吩咐伙計:“單是龍蝦就夠了,”又對李志明說:“李先生,閣下血壓高,少吃紅肉!

  “太沒意思了!

  年輕人暗暗好笑。

  忽然他又擺出長輩的樣子來,“你們讀書成績,感情生活,生活狀況如何?”

  日焺答:“均甲等。”

  張丹說:“我也是!

  “你呢,可恩?”

  “我?我是永恒丙級生,同他們不能比,我再努力,最多是乙等,天資有限,無可奈何!

  張丹說:“可恩不可小覷了自己!

  日焺也搶著說:“可恩進步迅速!

  可恩黯然。

  陽光下她看到父親頭頂頭發稀疏,真的不比當年,不由得想念母親,媽媽近年染發勤頻。

  “仍然沒有你媽的影蹤?”

  “日焺知道,穗姨與他有聯絡!

  可恩把熱氣球之旅的照片取出來。

  李志明說:“你看,如此風流快活,我卻在內地拼命吃苦,錢眼里骯臟的鉆進鉆出!

  高一德笑,“你是男人,應當如此!

  大家又笑。

  高一德說:“可恩,你媽媽是美人。”

  到底是女人,那樣智慧大方,仍然關注先前那位的容貌舉止。

  可恩答:“家母是美媽,可惜沒生美女,我且自幼遲鈍,五歲未懂講話,叫她擔足心事。”

  日焺先反對,“沒有的事,可恩在我眼中一向最好看!

  李志明笑,“她是你妹妹,你當然那樣說!

  張丹聽了,更加放心,這話由李志明說出,百份百可信,可見可恩與日焺之間一點糾葛也無,她真好運氣。

  李志明說:“今日我五十大壽!

  “爸我們都知道。”

  可恩送上禮物。

  那是她首次期考成績,李志明一看,老懷大慰,“嗯,不錯,但是有進步余地,你媽知道嗎?”

  可恩黯然,“她已放棄我!

  日焺說:“怎么會,我幫你電傳給她。”

  李志明說:“明日我們飛往東岸觀光,可恩,你當心自己,記得日焺與張丹是你的好朋友。”

  第二天可恩送父親到飛機場。

  李志明唏噓,“當年可恩來的時候九個月大,手抱。”

  高一德問:“乖嗎?”

  “不乖,一直哭鬧要吃夜奶,直到三歲!

  “什么?”高一德駭笑。

  “真是個可怕的嬰兒,她的刁鉆直接影響弟妹不能出生!

  “噓!

  可恩不出聲。

  他倆走了。

  可恩回家與張丹合作收拾屋子。

  可恩把洗凈干衣取出折好,“張丹,要是心中真正懷念一個人,應該怎樣做?”

  張丹正在吸塵,聞言關掉機器。

  她取過軟布抹塵,窗外園子里日焺正在幫忙倒垃圾,她輕輕坐下來。

  “誰?”她低聲問。

  “在大同認識的一個朋友!

  張丹狐疑,“你在大同一共只逗留兩個月,那人是誰,我卻沒有印象,讓我想一想,那里有一對年輕夫婦,他們不是本地人,還有誰?”

  “一個叫田雨的人。”

  “你們一直保持聯絡?”

  可恩搖搖頭,“石氏夫婦已經調走,此刻聽說在長安,通訊不便,我至今不知田雨下落,也許他留在大同。”

  “這是個怎么樣的人?”

  張丹面色凝重,可恩仿佛是她的責任,她有衣物看顧她,只怕可恩自火坑出來,又跳進油鍋。

  她搜索記憶,就是想不起有田雨這個人。

  忽然之間,思維似油絲般鉆出,張丹沖口而出:“那個長得像鐘馗的年輕人!

  “咦,都說他像鐘馗,你們見過鐘馗?”

  “不,是形容他外型威猛!

  “他心細如塵!

  “可恩,日出日落,忽明忽滅,人來人往,世事變遷,一站一站,像乘車一般,不停有人上車下車,到什么地方去找先前的乘客?”

  可恩發呆。

  “他曾經坐在你身邊,你們曾經談得十分愉快,可是,你到了站下車,他在列車里轟轟開出,你得去轉搭另一輛車或是另一艘船,他還留在你的記憶中,很好,那已經足夠!

  “張丹,我們是現代人,通訊方便!

  “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而是有無必要去找這個人,我也懷念小學同學楊儀與羅瑩,閑時想想兒時趣事,十分神往,尋人,大可不必。”

  可恩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這各西方都會的時髦女,立地生根,錯不了,那些短暫會晤,叫邂逅,過去了算數!

  “叫什么?”

  “邂逅,即偶遇,不經意未有計劃的碰面!

  可恩還想說什么,忽然看到窗外的日焺手舞足蹈,揮手叫她們出去。

  定睛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鵝毛般雪花緩緩自天空飄下,日焺奔著伸手去接,一邊叫張丹及可恩。

  張丹立刻開門去與男友會合,兩人在園子里追逐,接著,鄰家幼童也跑出來看新雪,張丹著他們伸出舌尖黏雪。

  大同也下雪了吧。

  可恩沒有跟他們瘋,她靜靜坐下來。

  就這樣,呆在沙發上好久,直到張丹喘氣紅臉回來。

  “喲,還有家務要做!

  可恩跳起來吸塵,張丹去開洗碗機。

  日焺開著四驅車過來,“出去吃火鍋。”

  張丹說:“我買了作料,我們在家吃!

  “你看可恩一副納悶樣,我們出去兜兜風!

  她倆穿上大衣。

  這時地上已有薄薄一層積雪,車子駛過,留下輪胎印子。

  張丹輕輕說:“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日焺笑,“這兩句又出自何經何典?”

  張丹答:“我慢慢說給你聽!

  可恩往窗外看,大同下雪沒有?

  應該,緯度差不多的地方氣候也相仿,內陸只有更冷,孩子們面孔凍得紅紅,穿著臃腫的棉襖,可愛如年畫里幼兒造型。

  他們有想念李老師嗎。

  還記得李老師用英文教的三小豬寓言嗎。

  “――可恩,到了。”

  “可恩,在想什么?”

  他們一起吃意大利菜,可恩吃了很多。

  半夜,胃氣脹,不舒服,起來找藥,書房有光,她走近。

  聽見兩把聲音輕輕說話。

  “出門一里,不如家里。”

  “回到家,感覺不同。”

  “往日只覺困家里又悶又呆,今日才知家好。”

  兩個人嘻笑。

  可恩淚盈于睫,做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竟然聽見母親與穗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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