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之一想，既然說都說了、做都做了。蘭蒂并沒有逼他說明，反倒十分沉靜，只是攬著他的肩，陪他回旅館。
“你可以明天再說�！彼胤壳皶r這么說明�！拔覀儌z都沒心情好好談�！�
也許她是以為他瘋了。喬爾靠在枕上，凝視雨滴滑落玻璃窗。有一件事是很明顯的：他欠她一個解釋。事實上，喬爾突然意識到他想把一切源源本本告訴她，他想要她的諒解。
這是很奇異的感受，他居然希望她的同情，他一向都是不屑于向任何人表白的。
可是蘭蒂不同。
喬爾回想昨夜，不禁搖搖頭。嬌小的桑蘭蒂居然力搏整個回音灣，向寇氏政權(quán)反擊，結(jié)果獲得勝利，成功救出她的執(zhí)行總裁。
他從床上坐起來，這才更尖銳地感受到疼痛。艾凱斯外表像是手無縛雞之力，但這幾記拳腳可是扎實得很。
他和蘭蒂預(yù)定今天回西雅圖，不過他要先向她解釋。她有權(quán)知道。
半小時后，蘭蒂走進(jìn)旅館的咖啡廳。喬爾抬眼見她朝他走來，對沿途的竊竊私語及好奇目光視若無睹。
今天早上蘭蒂穿著海軍藍(lán)套裝，看來既明快又寒酸，小小的圓眼鏡堅定地架在鼻梁上，一對金梳將她狂野的頭發(fā)自耳上往后梳，眼中有威武的氣概。
喬爾心中涌現(xiàn)了一種占有欲。他也不知是何時開始把她看作是他的女人，但此刻這種感覺比什么都強(qiáng)烈。
“我很高興我們當(dāng)中還有你笑得出來�！碧m蒂坐下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坝惺裁撮_心的事嗎？”
“抱歉，老板，我不是故意激怒你的，昨天晚上我總算領(lǐng)教了你的厲害�！眴虪柵e杯向她致意。
“這一點也不好笑，我昨天看到你被警察帶走時，簡直是氣急敗壞，我這輩子還沒這樣過。”
“比你撞見狄菲力跟那個女學(xué)生在一起時還嚴(yán)重？”
她的臉色倏地白了。“如果你識相，今天早上最好別再說那種話。”
“是啊，老板。”
“不準(zhǔn)你跟我嬉皮笑臉，我可沒心情忍受�！�
“好吧，好吧！”
“以后不準(zhǔn)你再有類似行為，懂了嗎？”
“懂了。不過，你知道嗎，在大庭廣眾前面訓(xùn)斥屬下實非明智之舉。”喬爾指指咖啡廳中的人群，人人都在側(cè)耳傾聽�！爸徊贿^是我這個導(dǎo)師給你的一點點良心建議�！�
蘭蒂繃緊了嘴，卻把聲量壓低�！拔蚁肽阍撓蛭医忉屇愀赣H的事�！�
喬爾擱下杯子站起來�！白甙�，我們不能在這兒談。”他伸手拉她起來。
“等等，我還沒吃早餐�！�
“我們到速食店買點東西�！眴虪枀挓┑貟咭暱Х葟d中的客人�！靶℃�(zhèn)上一點隱私也沒有�！�
XXX
喬爾駛過歷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的木板屋時放慢車速，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住，越是教人震驚。一輛小貨車停在前院，小小的草坪上有個籃球，窗臺下方種了些花。
“我們停下來做什么？”蘭蒂轉(zhuǎn)頭看那間破房子。
“我是在那里長大的。”
蘭蒂透過灰蒙蒙的雨幕仔細(xì)打量房子。“那是你家？”
“在母親去世后爸爸和我住在那兒，住不起別的地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償清母親的醫(yī)藥費�？苁洗\以前并沒有提供員工醫(yī)療保險，現(xiàn)在也沒有�！�
“你母親是死于什么疾病？”
“癌癥，那時我十八歲。”
她略略合上眼�！澳銈円欢ǔ粤瞬簧倏��！�
“她的死改變了一切。這房子不起眼，不過母親在世時感覺就是不一樣，是成長的好地方�！�
“你母親使它成為一個家�！�
“是啊，以前爸爸也不同，常常開懷大笑。我們一起干活，談?wù)撐磥�，他老是有一些計劃�！彼D了頓�！澳赣H死后他就再也不談未來了。”
“噢，真悲慘。”
喬爾聳聳肩。“我和爸爸合力工作三年才償清債務(wù)。爸喪生那年夏天我原有搬出去的計劃。我終于自由了，可以到社會上闖一闖。”
“跟安娜一起去。”她的聲音輕柔。
喬爾笑笑�！笆前�，我以為她愿跟我一起走�！彼荒_踩住油門�！八挪幌脞枘嫠习�，也不愿放棄這里的一切�！�
“安娜顯然后悔了�！�
“誰管她后不后悔，我只感激她作了那個抉擇�！�
“你確定？”
“當(dāng)然，我最后一次鄭重告訴你：我不是來拯救安娜的，明白了吧？”
“隨你怎么說�！�
喬爾蹙眉，她好象不怎么相信。他沉吟著驅(qū)車往前，不知如何啟齒。他以為自己漫無目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轉(zhuǎn)進(jìn)通往舊谷倉的岔路。他松開踩油門的腳。
“這回又為什么停下來？”蘭蒂輕聲問。
“我不知道，以前我常來這兒�！眴虪柊衍囃Ｔ诼愤�，關(guān)掉引擎，胳臂拄在駕駛盤上，透過雨水瞅著破舊的谷倉�！霸谶@里我可以獨處，沒人會來這兒，這谷倉廢置已久，我很意外它還在�！�
蘭蒂柔柔一笑。“我也有一個特別的地方，不過沒這里大，只是個小倉庫，爸媽找不到我，就知道我躲到那里去了�！�
“也許我們還算有共通點�！�
“可能。”她解開安全帶�！皝戆桑覀�?nèi)タ纯茨愕墓葌}如何了�！�
回憶閃現(xiàn)喬爾的腦海。安娜的尖叫，寇維多震怒的紅臉。
“蘭蒂，等等。”喬爾伸手想抓她，她卻已下車，撐起了傘。
喬爾不情不愿地下車站在雨中。蘭蒂急急過來替他遮雨。喬爾走向傾塌的谷倉，蘭蒂尾隨在后。此地與十五年前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喬爾心想。破裂的玻璃窗，搖搖欲墜的門。谷倉里頭仍舊堆滿生銹的機(jī)器及空空的食槽。
受到好奇心的驅(qū)使，喬爾走向右側(cè)的馬房，推開門時門軸發(fā)出咿呀聲，十五年前那夜是這個聲音救了他的命，方得及時滾到一邊，寇維多的木棍一擊落空。
“這兒有些舊毯子�！碧m蒂也走進(jìn)馬廄。
喬爾低頭看看那夜跟安娜共臥的毯子，一切都沒有改變，連毯子都還在，他突地感到不安。
他不該帶蘭蒂來的。
“我們看夠了�！眴虪栕プ∷氖滞笙牖剀嚿�。
“等等，我想再看看。”
“我不想�！�
蘭蒂聽了他的口氣十分意外�！皢虪枺趺戳�？”
“沒什么，該死！”這一切怎么能告訴她呢？
蘭蒂好奇又同情地凝視他�！耙苍S你該把你父親的事告訴我了�！�
她輕輕碰觸他的胳臂�！皬念^說起吧�！�
“大部分你已經(jīng)知道了，寇維多不知道我和安娜之間的事，她說她要等候好時機(jī)再告訴他。我們都很清楚他不會高興看到他女兒嫁給我，不過我已快沒耐心了，我跟她說如果她不開口，我就親自去告訴他，她很難過�！�
“難過？”
“她哭了，我不得不答應(yīng)等她秋天回去念大學(xué)后再告訴寇維多。我不知道何以要如此拖延，我急著想從他手中把她救出來，因為她老是說他很專制�！�
“她似乎是不敢告訴他，伺機(jī)而動�！�
喬爾聳聳肩膀�！耙苍S吧，更可能的是她不是真心想嫁給我，只是喜歡享受刺激，跟她老爸看不上的人鬼混，到最后寇維多終于逮到我們了�！�
“他告訴過我了，他說他大為震怒�！�
“是的，他生起氣來像發(fā)狂似的�！眴虪栃南爰�(xì)節(jié)可以省略。“他當(dāng)然是解雇我，叫我滾出鎮(zhèn)去�！�
“你同意了？”
他緩緩紓口氣�！拔覙芬庵粒以僖淮我易�，她就歇斯底里起來，說她不能跟我走，請我諒解�！�
“她很害怕，不敢做毫無準(zhǔn)備的抉擇，那時她還太年輕。”
“別傻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彼а狼旋X�！昂喍灾一丶业诡^便睡，那是進(jìn)凌晨兩點，所以我沒有叫醒爸爸告訴他一切，他一早就上班，我還沒起床。我一整天都在收拾行李，他下班后十分生氣地回來。寇維多解雇他了。他說他太老了，沒法子另找工作，還說他一輩子就這么毀了�！�
蘭蒂帶著傷痛看著他�！翱芫S多因為你的事解雇你父親？”
“是的�！彼檬种咐砝眍^發(fā)，可以感覺自己像扭曲的彈簧，平常是在晚上才有這種感覺。他可以用慢跑消耗精力。
可是今天這兒似乎沒地方可以跑步。
“喬爾，寇維多這樣做就不應(yīng)該了，這樣不公平�！�
喬暗罵她太天真�！斑@跟公不公平無關(guān)，他在盛怒之下想懲罰所有黑家人。我爸爸在寇氏工作二十多年，寇維多卻不當(dāng)回事，他害死了爸爸。”
蘭蒂專注地看著他。“我不懂�！�
“很簡單。爸爸受不了解雇的打擊，母親去世后支撐他活下去的是船場的工作�！�
“他還有你�！�
喬爾回想父親空洞的眼神�！拔也履赣H去世后他就對我漠不關(guān)心，丟掉差事使他完全崩潰。他到船錨酒店去，史丹硬說他喝得爛醉如泥，但那天晚上那邊的幾個人說他并沒有那么醉，他們說如果他喝醉了他們會開車送他回家，那些人都是他的老朋友，我相信他們的話。”
“然后呢？”
“他在回家途中開車翻落懸崖，很多人說如果不是酒醉開車便是自殺，大家都知道他一直沒走出母親去世的陰影�！�
“天哪！”她倒吸一口氣。
“可是我有別的想法�！眴虪柭龡l斯理地說�！澳翘焱砩纤呢涇嚊]油了，所以他開我的車，他在雨中單獨駕車回家，夜已經(jīng)很深了，根本看不清開車的是誰。”
蘭蒂睜大眼睛。“你真的這么想？”
喬爾咬牙�！昂芸赡苣翘焱砩峡芫S多在那條蜿蜒的狹路上看到我的車，認(rèn)為有機(jī)可乘，就用他那輛大林肯轎車把我爸爸撞落懸崖。”
蘭蒂十分驚駭�！斑@種指控太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我也無法加入證明。爸爸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我跑到船場把我的看法告訴寇維多，他惱羞成怒，叫人把我趕出去�！�
“寇維多跟我說你去找過他。”
“沒錯。即使是意外或自殺，在我看來他還是難辭其咎�！�
“我了解你的感受�！碧m蒂柔聲說。
喬爾沉默片刻�！白钤愀獾氖俏乙恢迸磺宄且沟恼嬲闆r，所以夜里常常作惡夢，我想是不確定感作祟�！�
“你一直回想，試圖解答疑惑�！�
“你知道爸爸去喝酒那夜對我說了什么嗎？”
“什么？”
“他說這全是我的錯。”喬爾摸摸腹部�！八莺葑崃宋乙蝗�，然后說道：這都是你的錯，你這愚笨的畜生，我很慶幸你母親早死了，不知道她養(yǎng)出這種兒子來�！�
蘭蒂湊上前摟住他�！皢虪�，我真的很難過�！彼卫伪е�，頭靠在他肩上。
喬爾感受到她的溫暖和柔軟，這種感受淹沒了他，他一下子無法作任何反應(yīng)。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抬手撫摸她的秀發(fā)。她蠕動一下，把他抱得更緊，仿佛決心讓一部分的自己跟他融合在一起。
喬爾也不清楚他們就這樣站了多久。雨水打在屋頂上，發(fā)出穩(wěn)定和緩的節(jié)奏。蘭蒂終于抬起頭。
他低頭看著她的臉，看到她眼中那種甜美溫柔的神態(tài)，他注意到她紅唇微啟，雙手仍緊摟著他的腰。
他想都沒想就低頭以唇掩上她的。
一種尖銳急切的需求震撼了喬爾，繼之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欲望，這種感受與其說是生理上的倒不如說是感情上的。
他必須擁有她，如果此刻未與她做愛，他會一輩子感到空虛冷漠。只有她能自痛苦的狂瀾中拯救他。
他箍住她的腰，給她一個狂熱的吻。“噢，蘭蒂，我要你�！�
“沒關(guān)系，喬爾，沒關(guān)系。”她也報以熱烈的回應(yīng)，緊攀住他，親吻他的頸項。
喬爾失去了自制力了，他迷失了，他自由了，有片刻他感到既充實又圓滿，沉浸在歡悅的感覺中，隱隱約約覺得蘭蒂正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
雨滴仍打在屋頂上，并沒有什么異樣。
馬廄門咿呀一聲打開，他倏地回過頭，還以為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一夜。
但是站在那兒的并不是寇維多，是安娜。
“你就不能帶她到別的地方去嗎，喬爾？”安娜含淚望望躺在地上的蘭蒂，又看看喬爾�！斑@是我們的地方。”
“該死，安娜�！眴虪栆魂嚺鹜蠜_，拉好拉鏈�！皾L出去！”他向前跨一步。
她轉(zhuǎn)身奔了出去。
喬爾站在那邊，直到聽到車聲遠(yuǎn)去，才回頭看蘭蒂。
她正想坐起來，拼命想拉好皺巴巴的衣服。“那天晚上你就是帶她來這里，是不是？”
“蘭蒂，對不起，她一定是跟蹤我們來的，她真是神經(jīng)�！彼焓掷饋��？吹剿哪铀滩蛔÷冻龆嗲榈男θ�。見到安娜震撼并不能搖撼他的新心情。
喬爾想拉她到地板上再溫存一次。他伸手拉她。
“這一次我會慢慢來�！�
“不，等等，不要�！彼B忙倒退幾步，不小心絆到褲襪。
喬爾連忙穩(wěn)住她，將她摟在懷里�！皠e慌，我無意嚇你，方才我一下子失去控制，下一次不會了，我保證�！�
“不是這件事�！彼吐曊f�！罢f老實話，寇維多撞見你們那天晚上，你們就是在此幽會是不是？”
聽出她的指責(zé)，他心一緊�！笆堑模贿^我看不出這件事與我們何干�！�
“黑喬爾，你真是遲鈍之至！”她掙脫他的懷抱。
“怎么回事？”
她指指地上的毯子。“同一件毯子？同一間馬房？”
喬爾聞言大怒�！袄咸欤鞘鞘迥昵暗氖铝��！�
“你至少可以挑別的馬房�！碧m蒂走過他身邊�！拔蚁胛覀冊摶芈灭^去了。我要洗個澡，然后就可以動手收拾行李，我受夠了這個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