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落葉巖巖瘦。
百尺危闌寸吋愁。
有人獨倚晚妝樓,樓外柳,眉暗不禁秋。
──喜春來喬吉
紅葉一行人來到了蛐蛐胡同,找到那家茶鋪。
“紅葉,是這嗎?”常春看著大門緊閉的鋪子,覺得很可疑。
紅葉看看手中的紙條,又看看那鋪子的門號。
“是這里沒錯!可是,為什么沒做生意呢?”紅葉小聲的嘀咕著,末了,她甩甩 頭說:“不管了,咱們先進(jìn)去再說!
紅葉推門進(jìn)去。
茶鋪子早讓人清理得一塵不染,而且柜子上頭還擺滿了各種茗茶,紅葉在算帳的柜 怡上找到一封信,上頭署名寫著紅葉。
是給她的!
紅葉將信抽出來,看到最末的具名寫著莫提二字。
是恩人寫給她的信──紅葉姑娘如晤:吾近日有事纏身,茶鋪之事有勞姑娘代為管 理。
莫提字看到短短的兩句話,紅葉便放寬了心。
原來,她的恩人大老爺只是有事在身,所以才不克前來。
“好了,咱們?nèi)タ凑影!恩人大老爺說過,這茶鋪后頭有一間二進(jìn)的屋子呢!” 紅葉開心的拉著常春的手往鋪子后頭轉(zhuǎn)去。
從鋪子后門走出去,那里又是另一片天地。
她們看見一片黃泥墻,稻莖攀延其上,幾株朝顏花從矮墻上探出頭來。
黃泥墻內(nèi)是二進(jìn)的屋子,屋前還有植著槿花的小院子,院子用青籬隔成兩片天地, 一邊是菜圃,一邊是花園。
紅葉一行人全都看傻了。
“紅葉,你確定這屋子只需要一百兩嗎?”常春目瞪口呆地問。
紅葉也開始覺得可疑了,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只值一百兩的樣子,況且,還有前頭 那一間鋪子呢!
“紅葉,你說的那個恩人大老爺,他……他會不會是個壞人?”常春忍不住胡亂 的猜測。
“他會不會先把我們幾個拐來這里,再把我們抓了?”常春是壞人遇多了,腦子一 轉(zhuǎn)全是陰謀論。
“不會。”紅葉一口否定那樣的臆測!岸魅舜罄蠣斀^對不可能是壞人!
“可是,他只是一個啞子,怎么會有辦法弄到這樣的一間屋子?”
“我不是說過了,這鋪子的老板因為可憐恩人大老爺是個啞子,所以,才以低價頂 給他的嘛!”紅葉開始向著莫提,不許別人說他的不是。
“別疑心了,我相信恩人大老爺絕對不會害我的!奔t葉斬釘截鐵的說。
“你為什么那么篤定?”常春小小聲地反駁著。
紅葉聽到了。
“因為,他救過我,而且──他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那是一雙不會為非作歹 的眼睛,為此,她死也不信她的恩人會是個惡人。
“好了,分房子啰!誰先占到好房誰占便宜!奔t葉一馬當(dāng)先的沖出去,擺明了要 霸住好房間。
大家看紅葉手腳快地往前沖,便也一窩蜂的跟上前,也想為自己霸占一間較舒適的 房間。
“主子,我們真的要住在這里嗎?”單季元看人群散了,才開口問。
這里雖幽靜,但卻不是言子虛的格調(diào)。
言子虛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往里走。
人本無階級之分,他言子虛行事一向隨性,一張榻、一張床,就夠他立身其中,他 不是個多求多欲之人。
言子虛進(jìn)了宅子,也要為自己找一間房時,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見紅葉朝他跑來。
她的小臉因奔跑而顯得紅通通的,一雙眼也因生命有了不同的意義而變得明亮有朝 氣。
言子虛立在原處等地奔向他。
“爺!奔t葉昂起臉,大氣還來不及喘上一口,便又拉著言子虛的手往前跑!澳 跟我來。”
言子虛跟在紅葉的后頭大步走。
她帶他來到一間房間前。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言子虛不解的問。
“給你的!奔t葉討好似的望著言子虛。
“給我的?”
“嗯!”紅葉重重的點了頭,重復(fù)道:“給你的!
言子虛懂了!澳闶钦f你霸占的這間房,是要給我的?”
“嗯!”紅葉又重重的點了兩下頭。
她不先為自己找安身立命之地,反倒是先關(guān)心起他的生活起居,這行徑讓言子虛感 到窩心極了!澳悄隳兀磕闼?”
“我。 奔t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其實,她從小就是個下人的命,她睡哪都無所 謂,重要的是言子虛能睡得好、睡得舒服。
“隨便哪里都可以。
紅葉回答之際,卻見常春急忙忙的跑了進(jìn)來,臉上漾著開心的笑。
“紅葉,我霸著一間好房間了,那足足比我以前住的那下人房大個兩倍喲!
以后我們可以一起睡!
常春知道依紅葉的性子,鐵定是先幫言子虛找住的地方,而忘了自己,所以,她刻 意挑了間大一點的屋子,她們就可以兩個一起住了。
“真的嗎?”紅葉聽了拉著常春的手又叫又笑,開心得不得了。
“!”紅葉突然想到。“我忘了幫恩人大老爺留一間房了!”
糟糕!如果恩人大老爺回來,沒房間住怎么辦?
“不行、不行!我得再去搶一間房給恩人大老爺。”紅葉像一只無頭蒼蠅似的,急 急忙性的又轉(zhuǎn)了出去。
她那手忙腳亂的模樣,讓人看了不禁心神也跟著愉快起來。
言子虛發(fā)現(xiàn)跟紅葉在一起,就算是再索然無味的日子都會變得很有趣,他不禁瞇著 眼笑開來。
單季元瞧見言子虛的笑容,知道自己日后得對紅葉多敬重些,因為──唉!
那野姑娘日后成為他主母的機(jī)會非常大。
“老爺買小的來就為了讓小的扮個蒙面人!”剛以二十兩銀子被買進(jìn)馬家的街頭乞 丐,以為被馬家買來是要當(dāng)長工的,卻沒想到馬老爺?shù)囊馑际且缑擅嫒耍?nbsp;
“老爺要小的扮蒙面人做啥?”
“去誘拐一名姑娘。”馬老爺斬釘截鐵的說。
“誘……誘拐姑娘!”乞丐王橫結(jié)結(jié)巴巴的重復(fù)著馬老爺?shù)脑挘X得有點不可思議 。
“老爺,您說笑了,憑小的這么一個吃不飽、穿不好,單靠乞討為生的人,哪有能 力去,拐青春貌美的姑娘家呢?”
“有!瘪R老爺篤定的笑了。
這幾天,他派了一個生面孔去紅葉開的那間茶鋪喝茶兼打探消息,知道客來茶鋪的 大老板叫“莫提”,是個啞子,還是紅葉的救命恩人呢!
他派去的人再問那些在茶鋪當(dāng)差的人,是否見過大老板的面?那群伙計們又說了, 大老板有事,所以,他們?nèi)歼沒見過老板的長相呢!
聽到探子回報的消息,馬老爺十分清楚紅葉根本就不知道她口中的恩人大老爺就是 言子虛。
這恰恰給他一個仔機(jī)會,來“報答”言子虛給他的那一劍。
為此,他從外頭買來這個與言子虛長得一般身材的年輕俊秀小伙子,讓他喬扮成言 子虛的模樣。
王橫不只身材與言子虛相近,他們還有同樣一雙溫柔的眼睛。
馬老爺?shù)牟贾苁侨绱说闹苊埽筒恍偶t葉不會上當(dāng)。
“你去,就說你是莫提,你得記住你不是街頭流浪的乞丐,你是紅葉的救命恩人, 你在兩個月前,曾在馬家救過紅葉”
馬老爺將有關(guān)蒙面人的事全說給王橫知道。
“你的任務(wù)是讓紅葉愛上你,讓言子虛跟紅葉為了你而起爭執(zhí)。”他不只要言子虛 得不到紅葉,還要紅葉恨他。
“你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蓖鯔M點點頭,牢記在心,不敢有半點差錯。
“還有,我想紅葉既然認(rèn)定她的恩人大老爺是個啞子,想必他們每次溝通全是用筆 交談才是。你會寫字嗎?”馬老爺思慮周密的問。
“家道未中落時,曾進(jìn)過書院讀過一、兩年書!
“嗯!很好,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賞。”馬老爺不忘施點小利誘人,以便王橫對他 盡忠盡責(zé)。
王橫一聽這差事不僅輕松,日后還有重賞,忙不迭的點頭謝恩。
“這是什么茶?”
“雀舌。”紅葉捧著茶碗,眉眼都笑彎了。
“雀舌?”言子虛覺得有,怪,又嘗了一口。
是像雀舌,但──又不怎么一樣。
“這雀舌中多漲了什么嗎?不然,怎么不怎么像雀舌該有的清香?”言子虛一嘗就 嘗出不對之處。
紅葉捧著茶碗,笑得賊賊的。
看她這么一笑,言子虛這茶便怎么也喝不下去,連忙把茶杯放下。
“爺,你別這么敏感嘛!我又不會下毒害你,你干嘛裝出這副表情?”紅葉嘟著嘴 嗔怪言子虛那彷如被鬼打到的表情。
“我不是怕你下毒,我是怕你又玩別的花樣來讓我頭疼!毖宰犹擃^疼的說。
“我沒玩別的花樣啊!我只是想替咱們的茶鋪子省錢!奔t葉發(fā)揮她賺錢的頭腦。
“替鋪子省錢!怎么個省法?”
“爺知道雀舌跟別的茶種有什么不同嗎?”紅葉考言子虛。
“當(dāng)然知道,雀舌跟別的茶種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是由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天 還沒亮?xí)r就采下,采下時只取它的嫩芽!毖宰犹搶⑷干嗟牡涔收f清楚、講明自。
“再來呢?”紅葉問。
“每一片茶葉都經(jīng)采茶姑娘口埋臺過。”
“答對了,爺好聰明!奔t葉贊美過言子虛后,才小小聲的對他老實說:“這些茶 葉全都是我含過的!
“你含過的?”言子虛聽了大吃一驚。
此時,原本正在品茶的單季元一聽,立刻將口中的茶如數(shù)噴出來,濺了紅葉一臉。
紅葉雙眼一橫,瞪向單季元。
“哼!是我含的又怎么樣嘛?怎么,我就不能去采茶、不能含嗎?”紅葉氣呼呼的 質(zhì)問他道。
言子虛連忙哄她!安皇钦f你不能含,而是──紅葉,你多大歲數(shù)了?”
“快十八了。”
“這就是了,人家含雀舌的采茶姑娘多半是不及十六的小姑娘,你──”
“我也只不過比她們大一點點。r且,我人矮,跟別人說我只有十五,大伙也會 相信啊!”她理直氣壯的說。
“是是是!”紅葉在強(qiáng)詞奪理,言子虛也不敢再跟她強(qiáng)辯。只是──“客人們對這 ﹃口味獨到﹄的雀舌沒什么意見嗎?”
這個時候,紅葉可驕傲了!皼]意見,而且,客人還說,咱們店里的口味與眾不同 呢!”
“哼!只怕他們那些人全是裝闊的外行人。”單季元受不了紅葉這么唬弄客倌,忍 不住多說了一句。
紅葉又惡狠狠的瞪他了。
單季元不與她計較,只是跟言子虛討了個差事。“主子,我再給你泡一壺新茶! 這種來歷不明的雀舌,可不能讓他的主子喝。
“等等!”紅葉叫住他。“你要把我的雀舌拿去哪?”
“拿去倒掉!
“不行!”那好歹是她辛辛苦苦摘下、含過的!澳銈?nèi)舨缓龋恰悄萌ネ忸^ ,讓常春姊姊賣給客倌!
“什么?還賣給客倌!”
“他們是外行人不懂!而且……而且我賣的也便宜,他們?nèi)粽娴氖侵粣廴干嗟拿?nbsp; ,而不懂得品茶,那誰含的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不是嗎?
“哦,爺?”紅葉轉(zhuǎn)向?qū)で笱宰犹摰闹С帧?nbsp;
言子虛點點頭,也覺得紅葉說得有理。況且,紅葉也真的只比那些采茶姑娘大值一 、兩歲,的確是沒差多少。
“季元,將茶拿過來!彼賴L嘗。
單季元無奈的折回來,將茶水放下。
紅葉喜孜孜的再倒了一碗茶給言子虛。
言子虛又呷了一口。
“怎么樣?好不好喝?”紅葉昂著滿是期待的小臉問。
“嗯!雖然與正統(tǒng)雀舌有異,但卻是另有一番不同的風(fēng)情。”言子虛贊美著紅葉。
紅葉一聽,簡直樂翻了。
單季元簡直是看不下去了!盃敚@兒既然沒有屬下的事,那屬下就先行告退! 他實在是不忍心再看言子虛扮低能,只為了討紅葉一個笑臉看。
唉!這世道上還真是小女子當(dāng)?shù)腊。?nbsp;
紅葉朝著單季元的背影扮了個兒臉。
嘻!惹人厭的走了,沒人再管她了!盃,你再喝喝這個!
紅葉斟了另一壺茶給言子虛嘗。
言子虛捧起茶碗聞了聞!斑@是三清茶?”
“正是由梅花、佛手、松子三樣泡成約三清茶,爺,你好厲害!
“再怎么厲害也沒有你泡得一手好茶厲害。”言子虛品茗著紅葉的手藝,看著她臉 上的自信神采,照亮了她整個的人生。
看來,他幫她開鋪子一事果真是做對了。
“近來,鋪子的生意好嗎?”言子虛閑聊的問起茶鋪里的事。
“嗯!不錯。咱們店里不只賣茶,還兼賣一些點心,像是桂花涼糕、梅花烙餅、肉 沫鰻頭之類的,嗯!對了,咱們也賣酒喲!”紅葉老實說。
“你也懂酒?”
“爺,你別小看紅葉了,好歹紅葉以前也是在大戶人家當(dāng)差,多多少少也有些見識 。”她可是粉驕傲的耶!
“是嗎?那說來聽聽,讓爺了解一下大戶人家的丫頭都長什么見識來著。”
言于虛逗著紅葉。
“爺隨便考吧!”紅葉擺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式。
“隨我考!好大的口氣!”言子虛也不跟紅葉客氣,隨口就來上這么一題!澳 方有什么好酒?”
“這簡單!奔t葉信口數(shù)來!斑@浦口的金酒、蘇州的壇酒、揚州的蜜酒、徽州的 白酒,還有陰州的細(xì)酒!
“不錯、不錯,的確數(shù)得一個都沒少;那北方的名酒呢?”
“有大內(nèi)的滿殿香,還有京城的黃未酒,滄州的滄酒,易洲的易酒。”紅葉還是一 個都沒落的數(shù)來。
她的見識不禁讓言子虛驚訝。
他一直都知道馬家不曾善待紅葉,所以,鐵定不會教給她這些,怎么“你懂這些呢 ?”
“看來的!老爺愛喝酒、夫人愛喝茶,我?粗⒙犞,也就懂了!奔t葉將她 心中的學(xué)問說得就像反掌折枝那般容易。
她不知尋常的姑娘要懂這些,得花多少工夫去研究。
不過──這就是紅葉的性子了,她不也無師自通的懂畫、懂字嗎?
“紅葉,你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聽到言子虛夸贊她,紅葉又驕傲得像一只小孔雀以的。
“紅葉、紅葉!背4涸陂T外叫著,像是事情很急似的。
“有話進(jìn)來說啊!常春姊姊。”紅葉開門讓常春進(jìn)來。
可常春沒踏進(jìn)門檻,急急的要拉紅葉往外跑!翱旄易摺!
“什么事呢?怎么這么急?”紅葉跟在常春后頭,跌跌撞撞的跑。
常春上氣接不著下氣地說:“你的恩人大老爺回來了,你說怎么能不急呢?”
恩人大老爺:“他回來了?”紅葉興奮地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而言子虛一聽,卻皺起了眉頭。他人明明在這里,怎么可能“回來了”!
言子虛立刻也跟過去瞧瞧,他想探一探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