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新小姐沒有家人?”
女傭搖搖頭。
今日,她顯得比較憔悴,干燥的黃頭發(fā)底下露出黑色發(fā)根,紫色指甲油有點剝落,打扮前衛(wèi)的她必須不住修飾,否則外形立刻破敗。
巡警前來問話,司機阿路負責(zé)對答。
說了半晌,新曼琦在警察勸喻下離去。
她悻悻地說:“我明日再來,我有的是時間!
大家都很無奈:“時間為什么不用在學(xué)業(yè)或是事業(yè)上。”
“竟有這樣惡劣的女子”,“同華小姐相比像日與夜”,“怎樣應(yīng)付這個女子呢”……
芝子暗暗好笑,一屋都是斯文人,自然束手無策,她也不便獻計。
其實,隨便找個人,把新曼琦打一頓,丟下一句話:“以后不準(zhǔn)去申家”,她一定會收斂許多。
是,打人是非法行為,但是她這樣騷擾勒索,又何嘗是良民,以牙還牙,是芝子所認(rèn)可的自衛(wèi)術(shù)。
稍后,申元東回來,與他們隔著房門問話。
“發(fā)生了什么事,都告訴我,不準(zhǔn)瞞我!
大家不敢出聲。
“芝子,你留下來說話!
走廊里放著梔子花,濃香依舊,但是花瓣已經(jīng)轉(zhuǎn)黃,轉(zhuǎn)瞬即謝,再要看花,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你說該怎么辦?”
芝子笑:“是你愛過的人,又不是沒有能力照顧她,找周律師再同她談?wù)剹l件,一次過打發(fā)她!
“她那脾氣,她一定會再來!
“那也沒有辦法,或許是前世所欠,一個男人,總不能把女人丟在街上不顧!蔽飩漕,芝子悲哀。
申元東沉默。
“對不起,我講多了。”
芝子騎著腳踏車往街角復(fù)古式冰淇淋店。
那里是同學(xué)們最喜歡的歇腳處,看到芝子,都覺意外,并且叫:“申,看誰來了?”
申經(jīng)天自一角轉(zhuǎn)出來,他穿著緊身衣,像是預(yù)備去賽車。
“我請你來參觀這場非法山路賽車。”
芝子駭笑。
“不要怕,是腳踏車,不過,時速很勁,隨時逼近五十公里!
“你真熱愛運動。”
“是,家里已不準(zhǔn)我滑浪,否則,可終身住在沙灘上,這些有限活動,也全靠小叔只眼開只眼閉,才有機會實施!
“他厚愛你!
“我不善讀書,亦不想勉強自己。”
經(jīng)天笑嘻嘻,取過頭盔!爸プ樱襾。”
“我有職責(zé)在身。”芝子說。
“一會就走,不怕!
有人遞一瓶啤酒給芝子,芝子喝一口壯膽。
她隨團出發(fā)。
芝子坐在四驅(qū)車后座,跟著申經(jīng)天他們往樹林泥路出發(fā),飛濺起來的泥斑沾滿一身,他們歡呼喝彩,在明月勁風(fēng)下,享受自由。
芝子心想,這是會上癮的,玩累了,回去倒頭大睡,第二天再來。
誰要讀書求上進呢,這班子弟,反正一生用的永遠是長輩掙下來的產(chǎn)業(yè)。
將近終點,忽然數(shù)輛車撞在一堆,有人飛跌到山坡上,申經(jīng)天爬起來,除下頭盔,芝子看到他,一臉鮮血。
她連忙下車奔過去扶他。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輕輕說:“輸了。”
那邊終點有人歡呼,已選出冠軍。
芝子說:“回去吧。”
“慢著,我足踝脫骹,需往醫(yī)院。”
芝子說:“我不能陪你,我要回去!
申經(jīng)天點頭,“我明白。”
自有同伴來扶起他。
芝子一個人靜靜回家,除下泥跡斑斑的臟衣服,累得立刻睡著。夢中,還像是勁風(fēng)襲臉,叫她輾轉(zhuǎn)反側(cè)。
清晨,她醒來梳洗,下樓,看見申經(jīng)天左腳打了石膏坐在會客室。
看見芝子,他眨眨眼,有點尷尬。
芝子意外,“這么早來干什么?”
“想念你!
芝子沒好氣,“來聽小叔教訓(xùn)吧!
“被你猜到了!
這時,女傭出來請他。
他擔(dān)心,“希望不是扣零用!
做他真好,最大的懲罰不過如此,不像孤女芝子,弄得不好,死在街邊。
芝子不替他擔(dān)心。
不到一會兒,他出來了,低著頭,有點無奈。
芝子忍不住問:“小叔說什么?”
申經(jīng)天邊吃早餐邊說:“叫我珍惜身體發(fā)膚!
“金石良言!
“他說他失去健康,不知多羨慕我,最后,勸我改練游泳及高爾夫。”
“沒有扣零用?”
“所以才叫我更加羞愧!
他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看樣子受傷的足踝很快可以復(fù)元。
吃完了,他躺在休息室的沙發(fā)里,“芝子,替我搥腿!
芝子笑著不去理他,她抓著一本雜志翻閱。
“其他的保母都悶得吃不消辭職。”
“是嗎?我特別遲鈍,我覺得很安靜舒適!
“芝子,你這個人很特別!苯(jīng)天說。
這時,朋友在門外找他,他走到廚房順手捧起一箱紅酒離去。
芝子忍不住搖搖頭。
還是個大孩子呢,遺傳因子作祟,也許一輩子不會長大,也可能是故意縱容自己,為什么要長大承擔(dān)責(zé)任?
他乘坐朋友的車子呼嘯著離去,有著散發(fā)不盡的精力。
芝子回到屋內(nèi)。
身后傳來聲音:“我的情況雖然嚴(yán)重卻相當(dāng)穩(wěn)定,你不妨出去走走!
芝子沒有轉(zhuǎn)過頭去,“我不悶。”
“怎樣看經(jīng)天?”
芝子不予置評,過一會兒她說:“聽說愛冒險也是一種遺傳,天生不覺害怕,從冒險中取得無上快感。”
“你說的不折不扣是經(jīng)天,前年在巴西懸崖跳傘險些喪命;又愛潛水,一次深入大堡礁海底崖洞氧氣耗盡差點出不來;在佛羅里達滑浪,又被他人的滑板擊中頭頂,縫了二十多針!
芝子駭笑。
“自十五、六歲起就不愿靜下來!
芝子輕輕說:“祖先一定有冒險細胞!
申元東答:“我可沒遺傳到!
芝子驚訝,“你更加強烈,做這么多次大手術(shù),少一點勇氣都不行!
“咦,我從來沒那樣想過。”
芝子笑,“不自覺也是常事。”
“可是,人貴自知呀!
這時,傭人找過來說:“元東,羅拔臣醫(yī)生來了!
芝子回過頭去,他已經(jīng)走進會客室。
每次都遲一點點,不然,可以看到他的容貌。
是故意的吧,芝子同自己說:她不敢看他,怕失望,愈是不看,愈是不敢,一聽他聲音,立刻垂下頭。
女傭走近說:“元東快要換季,由你幫他整理衣物吧!
芝子點點頭。
她拎來大包小包,“這些都是新衣,請把招牌都拆下來,貼身穿的全洗一洗,然后分類!
芝子都接過來。
她已經(jīng)替他整理過舊衣服,知道申元東衣著樸素簡單,一式一樣的翻領(lǐng)T恤十多二十件,卡其褲半打,已經(jīng)足夠,絕不花巧。
不過他要求絕對清潔,白毛巾時時用沸水烚煮,床單也天天換。
這樣一個人,外形不會太叫人討厭吧。
況且,他有一個那樣英俊的侄子,他們長得相像嗎?
想起經(jīng)天,芝子微笑。
比起他小叔,他邋遢得多,頭發(fā)無暇理會,衣褲團得稀皺,一看就知道擱乾衣機里沒即時取出,球鞋臟得像一團垃圾……但不知怎樣,看上去反而無比瀟灑。
叔侄要是相似,兩個人都長相漂亮。
女傭贊美,“眼力真好,小招牌逐針挑出,元東說這種標(biāo)簽叫他看上去像廣告牌。”
真有性格。
芝子抱著衣物到洗衣房,柔軟的男性中碼內(nèi)衣,不屬于兄弟,也不是男友的衣物,她忽然尷尬起來。
女傭接過,“讓我來。”
她正在熨襯衫,芝子取起熨斗,開始操作。
在孤兒院,她什么都做過,家務(wù)都拿手,是個熟手女工。
女傭笑說:“元東口袋里總有東西。”
一支透明塑膠走珠筆、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字條、角子、鎖匙,什么都有。
芝子覺得脖子有點酸,揉了揉。
司機進來通報,“陸管家來了,找你呢!
芝子連忙奔上去。
陸管家一臉笑容,“芝子,做得很好,眾人對你都嘉獎!
芝子難為情,其實她什么也沒做。
“薪酬都替你存進戶口,你怎么一毛錢都不花。”
芝子這才想起,她根本沒有花錢的機會。
“可是走不開?這份工作最磨人的地方是沒有例假,很多人不愿做!惫芗矣星敢。
芝子不出聲。
“接著這半個月會更忙,申先生太太會來探訪元東,我先過來準(zhǔn)備一下!
芝子一愣,父母與子女見面,還要準(zhǔn)備,規(guī)矩一多,關(guān)系一定生疏。
“他們住哪一間房間?”
“不,他們另有住宅,這次來,預(yù)備請客招呼親友,有得忙了!
看來,探訪兒子只是其中一個節(jié)目。
“課程還忙嗎,可跟得上?”
芝子答:“快放暑假了,還能應(yīng)付。”
管家點點頭,“我要去電報山,這里還是由你打理。”
她匆匆離去。
芝子這才知道,申氏住在電報山。
他們喜歡分開住,索性一人一間屋子,心情好,預(yù)約才見面,客客氣氣,保持距離。
在孤兒院,十多個孩子一間大房,晚上,呼吸聲此起彼落,衛(wèi)生間地下永遠濕漉漉,空氣中有一股霉味,啊,相差太遠了。
不過,心理上,申元東也與她一般孤苦吧,父母來了,竟要管家通報。
回到房間,發(fā)覺申元東留下電郵。
“羅拔臣醫(yī)生說,可嘗試采用機械手臂做手術(shù),這種儀器可以進行人手做不到的精細手術(shù)!
芝子問:“可是,還需要適合的心臟?”
“正是,仍在等待中,久病成良醫(yī),我對這方面的常識異常豐富!
芝子轉(zhuǎn)了話題,“請播放中國民歌給我聽。”
“哪一首?”他有點意外。
“那首‘到了明年花開時,我再給你送花來’!
“你聽過這首歌?”元東問。
“在你門外欣賞過。”芝子答。
“明年今日,猜猜你在什么地方,我又在什么地方?”
芝子很肯定:“我仍在這里打工,你已經(jīng)完全痊愈。”
他吃驚:“你竟這樣有信心!
芝子答:“是!
“我父母前來探望的事你已知道?”
“陸管家已知會我。”
“麻煩你一件事。”
“一定辦到!
“陪經(jīng)天買一套西裝,配襯衫領(lǐng)帶,還有,頭發(fā)剪短,刮去須碴!
芝子笑了“真是苦差!
“為了他的前途設(shè)想!
“還有冇其他事?”
“這個請求也許過分!
“做得到我一定做!
“扮作經(jīng)天的女友,他父母見你斯文嫻靜,一定對他改觀。”
芝子愣住。
“你也準(zhǔn)備幾件見客的衣裳,見一見長輩吧!
芝子連忙說:“我怕穿崩,我不會說話!
“你毋須說一個字,無論人家講什么,你愛不愛聽、接不接受、懂或不懂,一于微笑!
“我還是認(rèn)為─”
“芝子,”他的語氣沉下去:“請捱義氣!
芝子咧開了嘴,捱還用到一個“請”字,真是怪人。
“好吧,我看看經(jīng)天可會接受?”
“這樣可愛的女伴,到什么地方去找!
芝子覺得這話中有話。
她立刻說:“我來申家做工,并無他意!
電郵中止。
下午,申經(jīng)天來了。
他賭氣地躺在梳化上,面孔朝里邊,一直訴苦:“爸媽隨著祖母一起來查我功課,這次慘了。”
芝子勸慰他:“不是說這里一共住了七八個堂表兄弟姊妹嗎,查也查不了那么多,況且,你小叔一定挺你!
“幸虧有小叔見義勇為!
“孝順父母,順從他們意思,你看我,是個孤兒,多么可憐,來,我陪你去買幾套衣服!
他一動不動。
芝子過去推他,他握住芝子的手。
芝子笑他:“真幸運,可以一直做大孩子!
他轉(zhuǎn)過頭來,“我正要去參加一個自南極到北極的旅行團,計劃又一次遭到破壞。”
芝子吃驚:“乘車還是步行?”
“用各種交通工具,經(jīng)過十三個國家,一路上幫助志愿團體工作。”
“開銷由誰負責(zé)?”
“小叔答允支付!苯(jīng)天回答。
芝子點頭,偉大的志向后邊,往往需龐大的財力支持。
“本來可以在阿里桑那州乘熱氣球,跟著跳降落傘,那處風(fēng)向最穩(wěn)定,全無危險,現(xiàn)在卻要留在家中見家長,嗚呼!
芝子笑說:“叫我陪你呢,真不幸。”
他轉(zhuǎn)過身來,“幸好是你!
芝子同他去城內(nèi)置新衣,申經(jīng)天指著櫥窗一套金色皮衣褲說,“是它了!
芝子無法不笑得彎腰。
她與他走進一間裝修典雅的時裝店。
經(jīng)理看見一對身形修長的金童玉女進來,眼睛一亮,立刻過去招呼。
芝子自問對品味一無所知,卻明白到愈是平實愈不會出錯,她替他選兩套深灰西裝,白色襯衫,配淡灰領(lǐng)帶,加同色襪子,黑色皮鞋。
申經(jīng)天故意刁難,不愿試穿。
芝子站起來,低聲說:“你不是我老板,不合作,就算數(shù)。”
他立刻取起衣服往試身間。
片刻出來,芝子一看,驚訝得睜大眼,沒想到一套西裝可以叫人氣宇軒昂,她忍不住說:“真好看!
保險公司里的男同事,沒一個有這樣的氣質(zhì)。
申經(jīng)天高興地說:“大功告成!
經(jīng)理問芝子:“小姐,你呢?”
“我?”
“這邊是女裝!绷⒖探信陠T過來。
芝子選了兩套深色裙子,全身沒有花式,只有領(lǐng)口處釘了幾顆珠片,一看價錢,覺得貴,躊躇一下,放下其中一套。
她也不喜試穿衣服,任務(wù)很快完成。
在商場,申經(jīng)天指一指即拍攝影廂,“來,你我合照。”
不知怎地,芝子點點頭。
他們坐進去,合拍了四幀小照,這種照片影象簡拙,作不得準(zhǔn),可是,也忠實地記錄了他倆活潑可愛的笑容,申經(jīng)天珍藏了照片。
芝子說:“去理發(fā)吧。”
他倆剪了一式的短發(fā),驟眼看,像一對大眼睛兄妹。
接著,他又說肚子餓,拉芝子吃咖喱熱狗,加一種碧綠色的番茄醬,芝子不肯吃。
這是約會嗎?很久沒有這樣輕松過。
傍晚他倆才回家。
“到我住所來看看。”
芝子搖搖頭,“我得到的忠告是:切勿上單身漢公寓。”
申經(jīng)天氣結(jié)。
“改天吧!
“記住,在宴會上,你是我女伴。”
芝子提醒他,“不是密友!
申經(jīng)天看著她,神色轉(zhuǎn)為溫柔,“真拿你沒辦法!
第二天下午,他來接芝子,眾人見了他都喝一聲采,“經(jīng)天真英俊。”
芝子走出來,他們又嘩一聲,“呵,金童玉女!
芝子笑笑,隨男伴出去。
司機把車子駛往電報山,全城美景就在腳下。
芝子貪婪地欣賞這個國際聞名的港口,一個人見聞一廣,氣質(zhì)自然不一樣。
到了大宅門口,她有點緊張,手心冒汗。
申經(jīng)天比她鎮(zhèn)靜,“我們見過家長就走。”
他握住她的手,過去叫爸媽。
一對修飾得無懈可擊的中年夫婦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他們,驚喜交集。
通屋是打扮妖異的年輕男女,不知怎地,女子統(tǒng)統(tǒng)露臍,穿個肚兜,大露背,男生也大半染發(fā),穿透明襯衫,他們忽然見到打扮端正的經(jīng)天及他秀麗文靜的女伴,覺得耳目清涼。
一切都在申元東意料中。
七八個堂兄弟姊妹見了面,連忙交換最新消息,不外是哪種跑車最勁,什么紅酒最醇,還有,某學(xué)院的女生身段甚佳之類,芝子輕輕走開。
她坐在一個角落。
有一個人在她身后問:“要喝些什么嗎?”
一看,是位精神矍鑠的白發(fā)老人,芝子連忙站起來,心中有數(shù),這必定是申老先生了,但是想起申元東的吩咐,只笑不答。
“你是誰的女朋友?”
芝子仍然不出聲。
這時,申經(jīng)天走過來,“爺爺!
今日,他揚眉吐氣,全憑一套西裝及一個秀麗的女伴。
“你同經(jīng)天一起來?”
芝子點點頭。
“爺爺,那邊有人叫我們。”
他把芝子拉走。
芝子輕聲問:“為什么不讓老人說話?他怪寂寞!
申經(jīng)天笑,“那么有錢,一定有人陪,他時時請十個八個傍友帶鸏家眷坐水晶號郵輪,不愁寂寞。”
芝子笑了。
他說:“我們可以走了!
“這么快?我愛看眾生相。”
“那么,我陪你!
晚宴開始,長輩忽然另外安排座位,叫芝子坐在身邊,芝子欣然接受。
她掛住申元東:他為什么不出席?這次他見過父母沒有?他一個人在家可覺孤單?
宴會結(jié)束,申經(jīng)天拖著芝子的手告辭,他父親說:“經(jīng)天,小心不要放走華小姐!
“是,芝子對經(jīng)天有好影響。”
他們都喜歡芝子。
芝子鞠躬道別。
光是坐著不動,也十分累人,芝子想休息。
司機來接他們回去。
芝子好奇問:“你家一共多少雇員?”
“小叔一早分了家,他的員工不算在一起!
“你呢?”
“我全靠父母,”經(jīng)天很坦白,“賺一份薪水,數(shù)萬美元年薪,已經(jīng)要全力以赴,每天十多小時花在工作上,浪費生命,我才不干。”
“所以要努力討好爸媽。”
“多謝你幫忙!
“謝你小叔才真!
“小叔對我算是沒話講!
“因此把你縱容成這樣。”
“他有意拉攏我同你。”他把臉趨近。
芝子感喟,“他是好人,不知這世上有階級身分成見!
經(jīng)天笑,“我怎么也不覺得?”
“你們叔侄相似,叫人欽佩,勢利的人一聽見我的出身,立刻退避三舍!
“有這種事?”
芝子溫柔地看著他,“有,人人都想揀便宜,不想吃虧,誰看得起孤女!
“你的氣質(zhì)比他們都好。”申經(jīng)天語氣由衷。
芝子聽了很高興,忽然之間疲乏全消。
回到申宅,她輕輕上樓,有人問候她。
“今夜成功嗎?”
芝子連忙坐到電腦熒幕前回答:“非常熱鬧,見到老先生,我僥幸坐在經(jīng)天父母身邊!
“覺得他們怎樣?”
“很客氣。”
“是,也很隔膜,我從未見過他們哭,也沒看過他們大笑!
芝子想一想,“有修養(yǎng)的人大抵是這樣控制情緒。”
申元東在熒幕上畫了許多笑臉。
芝子忽然說:“經(jīng)天倒是毫不掩飾,七情上面,是個性情中人!
“所以不受家人歡迎!
芝子問,“你見過父母沒有?”
“明早上他們家去。”
“今晚為什么不見你?”
“我不喜熱鬧,有聚必有散,散會時那樣惆悵,不如不聚!
芝子明白他的心情。
談話中止,芝子沐浴休息。
第二天,芝子正在寫功課,女傭同她說:“元東說,申太太請你去喝下午茶!
芝子嚇一跳,連忙走到地庫去敲門,問個究竟。
她在門外問:“你回來了?”
“是,經(jīng)天也在,不知怎地,說起你,老太太想見見你!
她低聲說:“我沒有心理準(zhǔn)備!
申元東沉默,過一刻才說:“那么,叫經(jīng)天推說不舒服!
“經(jīng)天也去嗎?”
“是女賓茶會!
芝子躊躇,“仍然可以只笑不答嗎?”
“任何場合都適用!
她聽得出他極想她去,為什么?
“那我只得勉為其難了!
他說:“老人其實也很孤寂!边@是理由嗎?
“經(jīng)天說他們朋友極多。”
元東又笑,他說:“老人都喜歡漂亮溫婉的女孩子!
女傭走近,“咦,你在這里。”她手里捧著一套衣裙。
芝子一看,是淡灰紫色山東絲小翻領(lǐng)蝴蝶袖襯衫配圓裙,好看到不得了,芝子一見就喜歡。
“你穿這套衣服去喝茶吧!
另外配銀色平跟鞋及小手袋,她換上新裝出門。
司機阿路稱贊:“真漂亮!
芝子問:“老先生他們幾時走?”
“明天中午!
芝子松口氣,什么時候她變得同申經(jīng)天一樣了,聽見長輩來,拉下臉,聞?wù)f長輩走,笑嘻嘻。
一日不走,一日叫她出去陪飯陪茶,真吃不消。
下午茶設(shè)在玫瑰園,老太太穿淡紫色紗裙,戴寬邊帽子,端坐不動,像皇太后似的。
別的不說,玫瑰園像仙境,叫人心曠神怡。一班年輕女子圍□老人說笑逗她開心。
芝子過去招呼過,退在一旁喝茶。
有人向她傳話:“申太太在圖畫室等你!
芝子猜想那是經(jīng)天的母親,只得放下茶杯站起來走進室內(nèi)。
她不知圖畫室在哪里,正抬頭找,聽到有人叫她:“芝子,這里!
申太太伸手招她。
芝子笑容滿臉走過去。
申太太在日光下打量芝子,贊道:“牙齒長得真好,一看就知道自小由家長督促著勤刷牙,又時時去看牙醫(yī),并且箍得整齊!
芝子不出聲,自覺這時笑容可能傻氣。
“經(jīng)天說你念社會系!
呵對,自小在社會大學(xué)攻讀,是名高材生。
“可是同馬來西亞華家有點親戚關(guān)系?”
芝子真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我與經(jīng)天的父親都很喜歡你,這是我們送給你的見面禮,你別客氣!
申太太拿出一只扁平盒子,芝子有點高興,可是最新型號的手提電腦?正好派用場。
盒蓋打開,卻是一串淡粉紅色珍珠,顆顆眼核大,晶瑩可愛,但是對芝子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她不禁失望。
申太太替芝子戴上珍珠,“幾時同你爸媽見個面。”
芝子用身體語言道謝。
申太太忽然鼻尖發(fā)紅,“芝子,拜托你管管經(jīng)天!
啊,一個母親始終是一個母親。
芝子忽然忘記不說不錯的原則,輕輕安慰:“經(jīng)天很好,伯母你請放心。”
申太太緊緊握住芝子的手,“去,同姊妹們聊聊天。”
芝子只得過去坐在那班嬌縱的小姐當(dāng)中。
她們正在取笑一個人。
“是經(jīng)坤那個讀護士的女友,纏住經(jīng)坤。這女子很奇怪,出外像英女皇一樣,不帶錢包,從不付錢,什么都由經(jīng)坤支付,經(jīng)坤不付,我們付,總而言之,她從來不掏腰包!
她們笑作一團。
芝子惻然,這就是高攀者的下場吧。
忽然之間,項子上的珍珠似冰塊一樣,叫她哆嗦。
有人發(fā)現(xiàn)了,“咦,這串珠子真好看。”
“是嬸嬸送你的嗎?嬸嬸等了三年,才叫珠寶店找到顆顆相似的南洋珠,原來是你的禮物!
大家立即對芝子另眼相看。
芝子一味笑,臉頰麻痹。
真是苦差。
回到家里,她把珠子除下,放進絲絨盒子,還給申元東。
“給你的,收下好了!
“無功不受祿,況且,首飾于我無用!
“什么才叫有用?”
“學(xué)問、智慧、友誼及安定生活。”
申元東說:“說得很好。”
芝子說:“經(jīng)天的姊妹們十分聰敏伶俐!
元東答:“可惜都不務(wù)正業(yè)!
“經(jīng)天說得好,為了一點點薪水,整日被困,多劃不來!
“這樣的歪理你也相信!
芝子雙手抱在胸前,笑起來。
羅拔臣醫(yī)生帶著看護來到,詫異地說:“你倆時時隔著一扇門說話,卻是為什么,面對面說不是更好?”
芝子不出聲,含笑走開。